“但是今次她冒犯了你们,太子便毫不客气地处置了她,还借机试探我的态度、利用我做一把杀鸡儆猴的刀,这一石二鸟的谋略,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算非常出众了。” “……”温憬仪话都说不出了,喃喃低语道:“这真的是阿选吗?” 旋即又忍不住问宣晟:“师兄,他这般利用你,你生气吗?若你不愿意,大可当面直言。” 宣晟看她一眼,挑眉道:“我为何要生气?他是我的弟子,若是连这点手腕和决断都没有,整日只能依靠我们为他解决问题,我才真的该生气了。” 温憬仪无语片刻后,道:“你们这对师生,也是令我大开眼界。” 她模样娇憨乖巧,像个认真听教的孩子一般,惹得宣晟心生怜意,忍不住再三亲她:“所以你只需放下心,好好备嫁。届时你从宫中出嫁,一应事物都比原先繁杂,如遇问题便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说起婚事、备嫁,温憬仪一时霞飞双颊,可到底情难自已,忍不住回抱宣晟,与他唇齿相依、相濡以沫。
第106章 守护 越是临近大婚, 温憬仪越是惴惴不安。 虽然并不追求尽善尽美的婚事,但她总觉得忐忑,心中还说不清道不明这股忐忑的来源。 直到她约着温沁出门游玩时, 透露了些心声, 这才被温沁一语点破真相:“你哪里是担心婚事,我看你分明是头次嫁人,慌得找不着北了。” 温憬仪无奈又好笑, 反问她:“莫非要等我第二次嫁人了,才能不慌不忙?” 温沁吐了吐舌头, 缩缩脖子:“快些住嘴, 若是让太师大人听见了, 我命危矣。” 二人说笑一阵过后,温憬仪才终于问到今日约她出门最关心的事:“我可听说顾焰前两日往平王府去了一趟,如何?王叔、叔母对他可有为难?” 说起此事,温沁脸色不经意飘上红晕,仍旧笑嘻嘻道:“父王疼我, 早前我日日往少师府去都不曾说过什么,更何况他历来欣赏顾焰,自不会为难。只有我母妃还有些不满意, 难免说几句冷言冷语, 还好顾焰是个二愣子,听不懂我母妃的阴阳怪气, 倒是还算和乐。” “谁问你这个了, 我是问你们的婚事落定了没?”温憬仪嗔怪地说道。 温沁这才收了笑颜, 叹了口气, 道:“父王的意思是要给顾焰安排个清闲些的职务,好让他长长久久地待在京中照顾我。可是顾焰的志向你也清楚, 要他清闲不作为,比杀了他还难受。” 着确是真的,顾焰同宣晟一般志向高远、心存天下,岂会甘于苟活。 以他的性格,只怕是当场便否决了此等提议。 温憬仪关心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母妃便摆着脸,那模样活像是讨债的债主一般。要不是我强行结束了会面,还不知道场面有多难看呢。” 说罢,她又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这根木头,怎么一根筋呢?他不会先假作答应,将我父母糊弄过去再说,非要硬生生顶回去,这下好了,我父王说待他劝通我母妃再议婚事,只不知又要拖到何时去。” 温沁苦恼托腮:“青青,你说我想成个婚怎么就这么难?” 温憬仪“噗嗤”笑出声,点点她道:“还好顾大人清明自持,没有被你的馊主意带歪了,否则你们就算此时能侥幸过关,后头也有数不尽的麻烦事等着。” 眼见温沁像霜打了的白菜一般没精神,温憬仪沉吟片刻后,道:“待我成婚时,请平王妃来替我做全福人插簪吧。” 此话一出,温沁大惊失色:“你要作甚?我母妃若再见你风光出嫁,回头还不得将我念叨死。” “说什么呢,一点忌讳也没有。”温憬仪无奈地白了她一眼,道:“届时我会好好劝说叔母,自然有你的好处。” 温沁这才改颜换色,重新笑眯眯地挽住温憬仪的胳膊道:“青青,还是你对我最好。不过,我母妃膝下没有儿子,你让她做你的全福人,不太好吧?” 温憬仪摇头道:“我不在乎这个,何况天若允我,自然会给我子女双全的福分,天若不允,我也不会强求。” “不错,有太师大人护着你,你便做出这天下第一等离经叛道的事来,恐怕在他眼中也只觉得你可爱。” 这话从温沁口中说来,透着几分酸溜溜的羡慕。 温憬仪举盏敬她,挑挑眉道:“我从小循规蹈矩,师兄自然愿意纵着我一些。你历来喜欢出其不意,顾大人端方守正,最适合做你这野马的笼头。” 一席话听得温沁嘟嘟嘴,想反驳又觉得在理。 看她这幅模样,温憬仪抬手塞了一块蜜糕在嘴中,掩饰住了唇边有些神秘的笑容。 *** 日子进了三月,京城上下的议论风向已从过年时的逆王谋反改换为景宁公主与太师大人的婚典。 冯子阶坐在春茗茶舍的二层临窗雅座,痴痴望着杯中微微漾开的深褐色茶汤发呆。 不论他走到何处,都避不开耳边不绝如缕的高谈阔论。 即便是聚满了学子和文人的春茗茶舍,也未必都是墨香书卷气息,更有家长里短的流言充斥。 “昨日诸位可去太师府前观礼了?我倒是去了,挤得人满为患,热闹不已。若让我用四个字评价,那只能是,大开眼界!” 此话一出,周遭人都不禁起哄。 “说说!说说!” “我昨日家中小女咳疾发作,为了照顾她,倒是没去成。继远兄既然见了世面,不妨说来听听,何谓‘大开眼界’?” 那名唤“继远”的男子,闻言洋洋得意道:“诸位有所不知,京城女子出嫁前都有一遭送嫁妆到男方家中的礼节,称为‘晒嫁’。顾名思义,这晒的么,便是女儿家的嫁妆。” “京城多达官豪富,对女儿的嫁妆自来不吝啬,越是阔气的嫁妆,越能体现出女儿在家中受宠的程度,这可是面上增光的好事。” “只说我这些年也算看过了不少晒嫁的行头,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奈何同景宁公主的嫁妆比起来,那也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景宁公主不就是先头的永嘉郡主?她的父母,是显圣帝时的盛德太子夫妇,当今陛下的亲兄嫂。皇室宗女出嫁,规制便摆在那里,民间又有几人能同她相比?继远兄这般说就没意思了。” 继远冷笑一声,道:“规制没意思?那你告诉我,皇室规制可会要求把晁宪之的《伤怀赋》真迹随随便便赏给一个公主作嫁妆带出宫去?” 这声反问一出,周遭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座皆为文人墨客,前朝名士晁宪之的声名如雷贯耳,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晁宪之书画奇绝,名冠天下,引得多少文人墨客趋之若鹜,恨不能投入他门下做一学生,更有甚者,前朝皇帝对他引为知己大加赞赏、屡番赏赐。 可此人性格低调内敛,不仅不开馆教授,更是三拒皇帝入仕邀约,只为专注照顾患病的妻子。 也因此,他一生作品不多,绝笔真迹便是一篇写给亡妻的《伤怀赋》,此赋写就当日,他便匍匐在亡妻榻边,随她一道驾鹤西去了。 《伤怀赋》历来只有名头传于世间,鲜有人见过,众人亲耳听闻此名作出现在公主的嫁妆中,岂有不骇然的道理。 “这、这可是真的?”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小心翼翼出言探问,众人一起看向继远。 继远得意地瞥了他们一眼,故弄玄虚道:“眼见为实!《伤怀赋》就大大方方摆在了书册箱的皮头上,容不得我这等嗜书如命之人忽视。” 有人不禁反问:“景宁公主一个女子,收藏此等传世名作做甚?从前也没听闻过她有什么书画才情的名头外传,《伤怀赋》流落到她手里,岂不是等于明珠暗投,白白可惜了!” 语气中多有不平、鄙夷情绪。 一众文人不禁连连点头,颇为赞同。 “依我看,那倒不是她一个无知女子会收藏的东西。”继远却语出惊人地提出了另一个观点:“多半是太师大人的珍品被她用手段得了去,借此晒嫁的机会作炫耀之举。” “太师大人一世英明,到底还是难敌温柔乡诱惑,竟连这等名作都舍得拱手相让,真是令人痛心!” 此话一出,引得在场之人皆出声附和。 一个女人会收藏名家名作?想想都觉得可笑。若是传闻中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太师大人,则合情理得多。 “有理。” “说得不错。” 冯子阶漠然将杯中茶汤倾掷,重重将茶杯顿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喧嚣热闹的高谈阔论被这一声金石之音打断,春茗茶舍的二楼霎时间陷入沉寂,众人一道看向窗边孑然独坐的那道清冷身影。 看清此人面容后,继远脸皮一僵。 冯子阶淡淡道:“将荒谬之言奉为纶音,春茗茶舍如今风气大堕,往来茶客再不复昔日名家妙语连珠风范,反倒尽是些庸俗碌碌之辈在此玷污视听,从今后不来也罢。” 语气清淡,却掷地有声。 说罢,他起身朝楼梯走去,众人慑于他言谈中流露出来的高贵气质,纷纷不自觉让开路来。 冯子阶目不旁视,脚下不停,却在行至继远身旁时,冷冷看他一眼,启唇道:“《伤怀赋》乃是先帝赏与盛德太子,而后先王赠与公主的秘作。公主饱读诗书,才情过人,自来欣赏晁宪之与妻子鹣鲽情深。以她的身份、地位,即便将天下珍宝尽数收入囊中又有何难,何须靠不入流的手段来处心积虑谋划?” “刘继远,你自己是蝇营狗苟的禄蠹,别把人人都想得同你一样窝囊。你岁末考功不过丙等,与其有功夫看公主晒嫁、抑或是去我府上打点送礼妄图改成绩,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今后的出路,少在此放些可笑的厥词!” 年关之后,冯子阶便从兵部调任吏部考功司,掌官员考评。他铁面无私、难以讨好,不少头一遭领教他本事的官员都叫苦不迭。 刘继远获评丙等,乃是历年来最差成绩,京官受评丙等便要外调,他这些日子走投无路正消极怠工,来茶楼本是打算与同侪们聊天排遣郁闷,不料会在此时此地撞上冯子阶。 被他狠狠奚落一通,刘继远面皮火烧火燎,涨得紫红,周围人似有若无的打量眼神令他无地自容,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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