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憬仪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是“你”,而非“我们”。 顿显疏离。 她靠在门板上,不敢上前,咬唇道:“师兄,你的气消了么?” 宣晟放下毛笔,淡淡道:“臣岂敢生郡主的气。无非是郡主要臣如何做,臣便配合罢了。就如今日郡主要与臣会面,臣便安排好一切;若是郡主还像前些日子那般不愿见臣,臣也只能恭候在旁,等待郡主召唤。” “还说没生气。”听了他这几句略带情绪的话语,温憬仪忽然意识到原来师兄这般人物也会口是心非,便戳穿他:“明明就有。” 如此语气,与昔年在云浦时如出一辙。 柔能克刚,宣晟再如何不悦,此刻眉眼间也不由染上淡淡笑意。 烛影摇红,还有些微夕阳余光透过格扇射入,光线交织混杂,暧昧温柔,映得他面似冠玉,俊朗非凡。一笑间的神采,脱离了高高在上,握生杀大权的少师大人,而是又变成了那个予取予求,对她惯是宠溺的师兄。 温憬仪看着,心脏不争气地重重跳了几下。
第27章 相拥 与人相处久了,便会自然淡化他的外貌长相,只觉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而已。 温憬仪同样如此。她虽明白宣晟容貌出众,但终究从小一道长大,彼此太过熟稔,也就失去了欣赏的眼光。 可是此时,温憬仪好像又重新认识了宣晟一次。 有匪君子,眉目如画。 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宣晟挑挑眉,声音中听不出喜怒,问她:“郡主今日约臣相见,所为何事?” 来前,温憬仪还一直担心若是宣晟再度追问她隐瞒之事,她该如何回答。见宣晟已经放过此事,不再追究,她如释重负。 卸下包袱,她忽然觉得师兄的声音听来也很悦耳。 温憬仪遐想一瞬,忙遮掩般垂下眼睛问他:“师兄,近日朝廷是不是拨出一笔给南方受灾几省的救济银?为何永嘉的救济银迟迟不曾收到?” 闻言,宣晟的表情瞬间严肃。 他沉吟片刻,叩了叩书案,解释道:“此事陛下交由庆王全权负责,我也没有过多关注。事关百姓民生,不容马虎,我即刻派人去查,待查清之后给你一个交代。” 温憬仪一听是温煜负责此事,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不禁蹙眉道:“温煜不会把银子……” 宣晟看着她,微微颔首:“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未查清之前,也不能随意下结论。” 想到那些因为遭灾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温憬仪心中一揪一揪地难过。 她跟随父王微服出巡过,亲眼见过饿殍遍野的悲惨景象,人若是饿极,莫说树皮野草,连易子而食的事都做得出来。 思及此,温憬仪方才那些情思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再无半点心情。 宣晟看着她,忽然道:“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能将去岁封地所得返还永嘉,已经做得很好。”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闻,很多人都知道,也有人不屑讽刺过温憬仪惺惺作态,自顾不暇还有功夫收买人心。 这些难听的话语多少都传入过温憬仪和宣晟的耳朵内,也都曾在他们心头激起过涟漪。 但在此时,温憬仪与宣晟相对,忽然有灵犀相通的感觉。 能有人懂得她的心意,明白她的想法,这种感觉,也不赖。 温憬仪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一点骄傲、一点欣喜:“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徒弟。” 宣晟看她,仿佛一只骄傲的小狐狸,眼睛亮晶晶的,头也昂起,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既得意又雀跃。 他下意识道:“过来。” 不想她离他这么远,不想她这幅模样被别人看去。 温憬仪“哦”了一声,乖乖朝他走去。 宣晟眼眸深邃,凝视着她的身影,呼吸放得轻缓。 此情此景,犹在梦中。 待温憬仪拉了小杌子来在他身旁坐下,宣晟淡淡问她:“解除婚约之后,你有何打算?” 这话听着耳熟,怎么最近一个二个都问她这个问题?温憬仪在心中暗暗嘀咕。 对着温沁她可以实话实说,游山玩水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是师兄毕竟对她有意,如果她说自己要去玩乐,只怕在他听来真的就如温沁所说,会觉得她“用过就丢”了吧。 是以她表面上只对宣晟甜甜一笑,哄骗他:“现在说这些有点为时尚早了吧,师兄?等到真的接解除了婚约之后我再慢慢想也不迟。” 谁知宣晟听了这话,脸色霎时变得有些不太温和。他将薄唇紧抿,下颌角锋利的线条展露无疑,极具攻击性。眸色沉沉, 温憬仪看出他的不悦,却又有些莫名,不知道他对这个回答哪里不满意。 宣晟漆黑墨瞳死死盯住她,仔细看去,胸口呼吸的起伏也更大了些。撞上温憬仪疑惑的眼神,他的两道剑眉愈发紧绷。 半晌,宣晟轻轻呼出一口气,才再度开口,只是语气终究没有方才那般温和了:“退婚之事,我已经替你考虑好,最好是由你这边提出,且必须以一个赵家无法招架的理由来结束这桩婚事。如此,即便物议沸然也不会对你的名声有所影响。赵明甫既然和景德公主有不轨,这便是最好的理由。找机会将奸情揭露出来,即便是陛下也必须以公允立场处置此事。” 他看着温憬仪,缓缓道:“只是终究会为你带来一些负面的争议。” 温憬仪一怔,没想到他竟连这层都替她考虑到了,心中有些微微暖意。 她作出黯然神伤的模样,低低道:“那可怎么办?要是听到了那些人说的话,我一定会特别、特别伤心的。” 这个问题,即便是宣晟也无可解,因为世间流言蜚语绝无消散的一天。 见他含忧看来,温憬仪“噗嗤”一声,对他灿然笑道:“那是绝对不会的。这些年议论我的人还少吗,我都只当听不见。何况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怕别人议论我。世人的嘴,我管不住,也不想管,随他们去吧。” 烛光之下的她,笑意清浅,眼神通透,像一块历经无数次打磨切割的美玉,温润晶莹,散发着绝世的幽光。 宣晟的眼神愈渐晦暗。 花开堪折直须折。 或许,并不该忍。 “师兄?你发什么呆?我在同你说话呢。”温憬仪看他一手撑住额头,目光似是在走神,不满嗔他。 宣晟蓦地将眼神收回,凝神肃然道:“你这些日子要注意安全,入口饮食、身边往来之人都要多加防备,不能给人下手的机会。冯子阶既然也跟着来了,这些小事总该管得好。” 温憬仪不解他为何这样说:“师兄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怎么会忽然叮嘱我这些?” 她看着宣晟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殊不知他内心的隐忍,像一根刺扎在心头,不拔不快,又怕拔了害死人。 即便他已经拐弯抹角将许阙安置到她身边,可终究不得安宁。 温长策,温煜,蕙妃……宣晟下意识握紧了右手,手腕与皮肤上的青筋被力道压迫得高高耸起,指节已然泛出浅白色。 “……”他望着温憬仪,鲜少有如此开口却难言的时刻。 温憬仪以为是他性格使然,不爱多言,便也没有再追问,只点点头道:“知道啦,我身边的人就那么几个,吃的用的东西也都必须经他们手处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宣晟颔首,道:“陛下畏热,这些日子连政务都很不处理了,我事务繁忙,顾不得时时盯着你那头。你若有事要找我,便传信过来,我自会安排。” 看着他有些清减而棱角分明的面孔,温憬仪不禁道:“师兄,你也要珍重自己。以前在云浦,就算师父要罚我们,也都会让我们吃饱饭再受罚。” 闻言,宣晟挑眉,如寒星闪烁的眼睛里满是戏谑:“我仿佛记得,我每一次受罚,都是被郡主牵连,亦或是替郡主受过吧?郡主的师兄,还真不太好当。” 温憬仪哑然,脸颊边腾地升起两朵红云。 尤其看见宣晟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一瞬间便羞恼得手脚无处安放,经受不住宣晟那般目光,只想逃走,忙站起来便是一个转身大动作。 谁知越忙越乱,她未曾留意到裙摆被小杌子压住,起身瞬间裙摆将杌子掀翻在地,偏偏她转身又猛,便被那横倒的障碍绊住,身子在瞬间难以控制地向旁倒下。 “啊!” 温憬仪深受惊吓尖叫出声,宣晟已然在顷刻间起身,长臂伸展将她一把揽入怀内。 夏日衣衫薄而细腻,隔着轻柔的布料,温憬仪甚至能感受到他身躯的炙热与……紧绷。 寂寂无声的时刻,心跳声便格外突兀。温憬仪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前,能听到他并不算平缓,甚至渐次加快的心脉搏动之声。 宣晟垂头看她,只能看见她纤长如蝶翼的睫毛上下扑扇,鼻尖微红而唇瓣鲜红欲滴,如一朵娇艳诱人的月季,引人采撷。 二人停留在这个姿势上许久,久到温憬仪忽然察觉到不对。 往常,宣晟格外循礼,即便二人不得已触碰的时刻,他也会在最短时间内收手。 可是今时今日,他拥着她,用一种极具占有欲和压迫感的姿势。 在明知这已经很逾越的情形下—— 温憬仪只觉耳朵根火热一片,她不甚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低低唤道:“师兄……” “别动。” 宣晟的大掌按在她纤薄的肩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声音却已经喑哑不堪。 呼吸,不,入耳的声音已经是喘息声了,带着连绵不绝的气流从头顶浇下,浇得温憬仪面色如绯,羞赧不已。 腰间有异物感在抵触,温憬仪懵然无知,但并不妨碍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她用手抵着宣晟的胸膛,想离他带来的危险远一些。 宣晟骤然将她放开,转身背对她。 温憬仪呆呆地看着他宽阔挺拔的脊背,思绪如同凝固一般无法转动,甚至开始疑心方才是一场梦。 就在她神魂离体的时刻,宣晟背对着她再度开口,声音低如铮鸣却有些沙哑、滞涩:“若无事,你就先走吧。我……看看书再走。” 温憬仪如大梦初醒,缓慢的思绪终于反应过来方才的情形。 师兄抱着她,实实在在地抱着她。 一瞬间,她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飞出来,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只能极为勉强地回应他:“……好。” 说吧,温憬仪简直慌不择路地转身快步离去,连步伐间微微的踉跄都顾不得。 夜风习习,却怎么也消不退她脸上的温度。不知何处的莺啼蝉鸣,落入耳内,都带着缠绵意。 她终于明白,方才那个怀抱,是真实的,男人对女人的拥抱,对所爱之人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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