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洳贞本是极为骄纵的性子, 如今吃了这种苦头, 先还敢对教养嬷嬷大呼小叫厉声斥责,然后唤来更为严厉的惩罚。 她本心心念念想着等她出去了, 定要狠狠收拾这些老刁奴, 可是等时间久了, 她才发现无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都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素来最疼爱她的父皇,已经许久不来看她了。 温洳贞这才心慌起来。 父皇不会一直将她关下去, 待她出嫁前早晚要放出来。可是,她若因此事失去了平乾帝的宠爱,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她所倚仗的一切,都来自平乾帝,若是没有父皇为她撑腰,凭她做的那些错事,只怕要被太后收拾到死。 温洳贞终于不再闹腾,对着眉目可憎的嬷嬷们低下了头,沉默无声地在日复一日中,成为了规矩的皇家公主。 赵明甫则夹紧了尾巴做人,每日往翰林院按时点卯,却再也不复从前那般的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了。 这消息一出,众人所能接触到的,亦是最期待的,还是赵明甫的反应。 赵明甫不知他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只觉一切如噩梦般,不愿再回想。回京之后的每一天,他从翰林院的同僚们面前经过,都会觉得他们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投射在自己身上。 如针刺骨,痛苦不堪。 他从前在翰林院,总爱写了锦绣文章请掌院大人品评,可现在,他巴不得缩到角落里去,不让任何人看见他,走路都只会顺着墙根溜。 本以为风头总会有渐渐平息之日,谁知忽然又有同僚交头接耳,时不时打量他。 赵明甫还茫然无知,已经有好事之人告诉他内情:“听说陛下要降旨,今后的驸马郡马都不得在朝为官了。唉,也不知你还能在翰林院待到几时,真是可惜了你那一手好文笔,我们是拍马也赶不上了。不过么,同样是尚主,你尚了公主,怎么也比尚郡主更好,还是有福气啊。” 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阴阳怪气。 此话譬如一个惊天巨雷打在头顶,明明是炎炎夏日,赵明甫却抖若筛糠,面色霜白,目光发直,任谁都喊不答应。 直至有人碰了碰他,赵明甫竟然活生生从椅子上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他被送回家中,赵家也恰好闻讯,从主至仆乱作一团,赵明甫的母亲王氏哭得死去活来,有上气没下气。 好不容易赵明甫醒来,王氏扑到他身边,哭着呐喊:“儿啊,你立刻进宫,去求公主,请她退婚!!” 赵明甫木愣愣地躺在床榻之上,目光凝滞在帐顶,如神魂离体,对王氏的话语置若罔闻。 “明甫!我的儿!”王氏见他这副模样,如行尸走肉般僵硬,不禁号啕大哭。 “报应啊……”他忽然开口,嗓音又哑又低,只在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报应”二字。 王氏哭得不能自已,拼命拉扯着他:“不,你不能不做官,你是探花郎,赵家上百口人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你要是不做官,你让我和你爹怎么办啊!你爹爹,他对你寄予厚望,只盼你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你若是被罢免了官职,我们不如去死算了!” 她一时又恨起温洳贞来:“都怪景德公主,为什么要来勾引我儿!你好好的前程,都被她毁了!” 全然忘了自己从前的谋算,又要儿子升官发财,又要他娇妻美妾在怀。 如今一朝美梦破碎,王氏便怨天尤人。 “明甫,你快些进宫,去求她,不管用什么法子,求她退婚!”王氏声嘶力竭地吼着,逼迫儿子。 良久,赵明甫呆呆笑了一声,像在笑她的无知:“母亲,你还在做美梦。” 他越笑越大声,几乎状若癫狂:“你当我是什么,公主、郡主,当真由得我挑拣来去吗?!你信不信,我若是敢提‘退婚’二字,连宫门都出不去,便要即刻身首异处!还是你想我去死,才会出这种馊主意?!我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样不着调的娘!” 他的怒吼声如宣泄,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气、愤懑、羞愧吐个干净。 王氏被他吓得呆坐在地上,鬓发散乱,没有半分素日养尊处优贵妇人的姿态。 赵家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与温憬仪没有丝毫关系,她虽然诧异于平乾帝的如此决定,但并不感到不悦,反而有些欣喜。 若是如此,今后想娶她的男子,大约也会再三考虑,值不值得丢了官职。 譬如那个褚玄沣,他身为苍南侯世子、苍南军的指挥使,怎么可能愿意为她抛却一切,只做个平庸的郡马。 温憬仪几乎想进宫请求平乾帝赶快下旨,将此事落定。 不过,只是风声传出,大约平乾帝还在考虑之中。 因而温憬仪思索了片刻便将这消息抛之脑后,继续规划着离京后的行程,还要考虑如何解决许阙与顾焰之间的矛盾。 温沁便在此时兴致勃勃登门,带了各色晏京小吃,甚至还有叶华居的佳酿,一副要与她不醉不归的架势。 “哎,先说好,我不喝酒。”温憬仪看见酒便心有余悸,提前约法三章。 温沁撇撇嘴:“瞧你那样儿,胆小,在自己家里还能有什么问题。” 温憬仪不理她,只道:“莫非你也听见了传闻?” “此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岂能不知。”温沁给二人各倒了一杯酒。放在温憬仪面前,道:“听说赵明甫被传进宫去了,他现在就像条丧家之犬,我看他怎么办。又想做高官,又想尚公主,还想拍温煜马屁,结果现在人财两空喽。” 语气里不乏幸灾乐祸。 温憬仪亦是一笑,颇有些痛快:“机关算尽,却终究害了自己,当真是冥冥之中,因果早定。” 她转而又道:“只是这事到底还是与我们有牵扯,我还好说,不日就要出京,你可怎么办?十一月一过,你就要满十八了,平王叔岂会容你继续逍遥。” 温沁听到这事就烦:“别提了,我父王整日念叨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也要念叨我。你为何丢下我出京去?莫非我的生辰宴你也不来参加了吗?腊月间你的十八岁生辰,也不过了吗?” 温憬仪确实有些遗憾此事:“那时我应当在路上,不过无论如何都会给你送贺礼来的。至于我自己的生辰嘛,年年都在过,今年过不过都可以。” 温沁摇摇头:“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少师大人恐怕不会放你走吧,我总觉得,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所以我谁都没说,只告诉了你和许阙。那日在行宫中,师兄又问我有何打算,我推说只想畅快玩些日子,要对他撒谎,真是不易。不晓得怎么回事,从前我糊弄他总是心安理得,现在却越来越理亏了。”温憬仪一手托腮,默默回想那个月夜发生的事。 “许阙?顾焰的未婚妻?”温沁又些失落,问她:“她还在你府上啊,几时成婚?” 说起此事,温憬仪忙道:“正好,你也替我出个主意。” 说着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听完后温沁猛地拍案,愤怒道:“顾焰也太过分了!他、他怎么是这种人?!哪有一言不合便吵架的,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让着点女子,难道我从前都看错他了?!” 温憬仪目瞪口呆,没想到温沁竟然有和许阙站在一边的一天。 她不禁失笑:“女侠,好生仗义。” 温沁白了她一眼,嘟囔道:“若是同他结亲的是我,他也会动不动就与我吵架,岂不是想想都难受。我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那敢问女侠,预备如何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温憬仪笑问。 温沁愤愤道:“交给我,一定要顾焰好看!” *** “赵明甫。” 平乾帝的声音从金丝楠木书案后传来,喜怒难辨,只听得出语气沉沉。 赵明甫闻声打了个激灵,恭恭敬敬跪地叩首,额头贴在冰冷的水磨砖上,寒意透骨:“臣在。” 看着眼前此人,平乾帝心中可谓腻味至极。 “朕尚还记得二月时,你在金銮殿上挥斥方遒、慷慨作答的情景,没想到一转眼,你都要成朕的女婿了。”语气中,满是讽刺。 这话说得赵明甫又羞又惭,他连连叩首:“臣不敢。臣愧对陛下,愧对公主,愧对永嘉郡主,但求陛下狠狠责罚于臣。”?? 平乾帝蔑视他,冷笑:“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 说着,他拿起手边的青瓷茶盏便狠狠掷出去,正中赵明甫肩膀。滚烫的茶水渗入衣物,烫得赵明甫低呼一声,瓷盏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他几乎是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们赵家,胆子很大呐。”平乾帝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得陇望蜀,欲壑难填!永嘉是多好的姑娘,你们还不满足,要将朕唯一的女儿也拉入火坑!赵家人贪得无厌,统统该死!你父亲教子无方,令朕失望至极!” 这话中的分量,令赵明甫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连连磕头,额头上渐渐渗出了血迹。 平乾帝冷冷地看着他,道:“别脏了朕的地。” 茶水的烫意渐渐褪去,转为冰凉,赵明甫瑟瑟发抖:“求陛下宽恕,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求陛下不要迁怒父母和家人!” 平乾帝嗤道:“朕当然会宽恕你,景德那丫头被你灌了迷魂汤,嚷着非你不嫁,朕岂能让朕最疼爱的女儿伤心。” 闻言,赵明甫心下微松。 只要公主还一心一意为他,赵家就有喘息之机。 谁知平乾帝淡淡道:“但是你们若以为拿捏住了公主,就能顺便拿捏朕,那是痴人说梦。朕会让公主风风光光嫁给你,但也仅此而已。想必你听说些风声了,尚主,没那么容易。景德是朕爱女,从小连重话朕都不愿多说一句,也惯得她骄纵成性。她的驸马,必须一心一意侍奉她,陪伴她。若是驸马还在朝为官,那朕的女儿谁来照顾。” 果然是为此事。 赵明甫如置身三九寒冬的冰窖之内,不敢发一言。 “你是金科探花,前途无量,你父亲又是多年的老臣,看在他的情面上,朕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平乾帝话锋一转,道:“你到底是要宦途,还是要公主?” 本以为彻底无望,没想到竟然还能有选择的机会!赵明甫心中一阵狂喜,几乎想也不想便要脱口而出:“要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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