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只是一本书的问题,”江宁似叹息一般地说道,“那是你阿父最不愿回忆起的一段过往。看到这本书,他总会想起那段灰暗的日子,那些痛苦的回忆。你我不是经历者,勿论其中是非。” 阴嫚:“可是,阿母的为人阿父应当是清楚的啊。” 她拉着两个孩子的手交叠在一起,微微一笑:“你阿父不是被感情左右的人,我们要相信他。” 阴嫚心里认同,但还是噘着嘴嘟囔着:“虽然阿母说得有理,但我还是觉得阿父不应该听从宗正的建议把阿母关起来。” 江宁含笑转而聊起了一些轻松的话题。 临近分别时,扶苏犹豫了许久才说道:“阿母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你能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她拍了拍扶苏的肩膀,“但我更希望你们能护住自己。” 扶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阴嫚打断了:“好了,不要婆婆妈妈了。我们快走吧,子婴阿兄不能待得太久,否则会暴露的。到时候我们非但没办法帮阿母还会给阿母惹麻烦的,快走!” 看着兄妹两个的模样,她摇头轻笑:“替我向子婴道谢,也要嘱咐他当心。” “阿母放心,一定带到。”阴嫚拍胸脯保证,“我跟阿兄就先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们来接你!” “知道了,快去回去吧,别让子婴等急了。”她挥挥手目送着兄妹两个离开。 落在西山的红霞渐渐被黑夜吞没,最终在西边留下一条橘蓝互相侵染的线条。夏虫们躲在灌木中唱起了夏日赞歌,湖中的游鱼在皎洁的月光下翩翩起舞。小船上的渔灯投射出一片暖色,清风徐来,莲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身心舒畅。 “你倒是悠闲自在。”嬴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江宁转过头果然见到了一袭轻便装扮的嬴政,身后不见随侍,一猜便知道他是偷偷来的。她打趣道:“陛下这是第二次偷偷跑到我这长安宫了。” “不许?” “哪敢啊。陛下能来,是我三生有幸。” 嬴政看了她一眼后,踏进小舟拿起船桨划到了湖中心。只是夜风寒凉,冷不丁吸入肺部,让本就未愈的嬴政又咳嗽了起来。 “陛下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你这样我怎么放得下心。”江宁打开了身侧的食盒,“喝一碗枇杷银耳汤吧。” 嬴政放下船桨,伸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汤:“论心态还真是无人比得上你。” “这是我的一大优点嘛。”江宁的目光却落在嬴政身上不曾离开。 “你一直看我怎么什么?”嬴政疑惑道。 “想要记住陛下啊,万一今天是最后一面呢。” “你现在才知道怕?”嬴政淡淡道,“藏着吕不韦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我当时只是想着要留下一本传世之作罢了,而且我那个时候还以为自己在这个岁数会在某个大宅子里混吃等死呢。”江宁双手托腮,“谁知道最后会变成这副样子——” 嬴政没有挑起:“所以怪我了?” “怎么会!”江宁连忙否认,“说到底一切都是命运使然罢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很喜欢这个命运。” “被世家宗亲围剿,朝不保夕的命运?”嬴政斜眼看向她。 江宁纠正:“是能跟陛下在一起的命运。” 她眺望远处的浮光跃金,语气轻柔道:“我虽然取名为宁,其实总是无法感到宁静,孤独不安时常笼罩着我,让我没有办法得到安宁。但是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后,一路漂泊时时战栗的魂灵才终于安稳地沉睡。我很珍惜能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嬴政放下了碗,说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甘氏对赋税一案提出了疑义,你怎么看?” “无中生有之言,陛下断不能听取!”江宁转过头看向嬴政笑了一下,“其实在孩子们铤而走险地来见我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的境遇不容乐观。是吕氏带着我同他们的‘往来信件’来了?” “嗯。” “看来这个圈套已经准备多时了,”江宁叹了口气,与吕氏往来的信件彻底坐实了她是“吕氏一党”的人,“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我看是我这次真地跑不掉了。” “你还有机会走开。” “我不要。”她否定得干脆,“我不要陛下做违心的决定,也不愿意这样苟且偷生!” 嬴政望着她久久不语,可一双眼眸中却又千言万语。 “别露出这副表情嘛,陛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承担选择之后应有的代价。”她伸出手伏在嬴政的手上,语气轻松,“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经过时间的洗礼,我隐约间感到了答案。” “也许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替普通人发出声音,让你们听到他们的声音。作为一个后世之人,我总要为他们,为你们做些什么。也许我会因此而死,但是——”江宁看向嬴政,目光坚定,“不鸣而活,吾宁死!” “你有想过其他人该如何吗?” 江宁的心头沉甸甸的,好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但她还是说道:“人生在世总要先做了自己之后,才会有成为谁的谁一说,否则他连一个完整的人都不算。一个残缺的人又怎么能回赠出一段完整的感情呢?” “就像陛下一直朝着古往今来第一人的目标前进,我也希望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让更多人能够安居乐业。一路上难免会有令人难过的事情发生,但我们并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的理想。我想陛下会很明白我的心情吧?”她望向身旁的人。 “……我自然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嬴政长舒一口气,回望着她,“你与你所说的君子并没有两样。” 江宁闻言一笑,语调明快:“不过陛下也不要过于杞人忧天,事情不到最后是看不到结果的。而且我相信即便到了最危险的情况,陛下也会保我一命的!” “哦?为何如此肯定?” “陛下要是真不想管我早把我丢进牢里了,才不会把我放在熟悉的长安宫中,又让熟悉的人照顾我,还放岁安和岁欢来找我。”她露出狐狸似的笑容,“而且我猜百里长史也在暗处吧。” 自打春天那场刺杀时百里蓼及时出现,她便知道自己的身边有嬴政的人在暗中保护。如今自己岌岌可危免不了被宵小所害,嬴政在长安宫外的人手自然只多不少。 话音刚落,她的鼻子便被嬴政捏住了:“你的鼻子倒是灵敏。” “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是学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静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嬴政又道,“再过几日陛下便要出巡了,一路上气候多变,陛下咳疾又未痊愈要仔细身体才是。” “知道了。” “每天都要吃一些生津解渴的食物。” “知道了。” “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 她每嘱咐一句,嬴政便应了一句丝毫不见厌烦之情。 江宁歪着头看向对方,“我算是体会到当年我去东郡查案时陛下的心情了。第一次没有跟陛下同行,我还真是忧心忡忡。” “知道就好。”嬴政看了她一眼后,又握住了她的手,叮嘱她,“你自己也要当心了。” “知道了。”她回握住嬴政的手,用空下的一只手把玩着对方刚刚交给自己的物件,兴致起来后她唱起了诗经的选段。 萤火虫穿梭在莲花之间,红色的鱼尾排起银色的湖水,粉嫩的莲花被水花击中,清淡的花香顿时弥漫在整个空间,闯了祸的游鱼却躲进了月亮中。光怪陆离的景象,让这次的夏夜泛舟别有一番风味。
第154章 天空瓦蓝, 日头高照,一看就是出行的好天气。 子婴在同嬴政说完话后,便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在路过扶苏的车驾时, 看到了来送别的阴嫚。对方在看到他后,一声子婴阿兄叫得人心花怒放。他温和地回应了对方。 “刚刚还想着去找阿兄呢, 没想到阿兄就来了。”阴嫚招了招手, 让身后的仆从上前, “阿兄你来点一点,若是有缺我让人回去拿。” 他看向仆从手里的出行用品,大到各种场合的行装, 小到常用药和驱虫喷雾,足以见准备者的用心。 “让伯母费心了。”他看向阴嫚, 笑着说, “替我向伯母道谢。” “那我呢?”阴嫚追问道, “我也有帮忙的!” 在一旁的扶苏:“你确定是帮忙不是帮倒忙?这次没有把梅汁打翻吧。” “你才把梅汁打翻了, 我再说一次上次那是一次意外!”阴嫚掐着腰, 气鼓鼓地看着扶苏,“要不是你把梅汁放错了位置,我怎么会把它都倒进了锅里!” 子婴自然会知道两人说的是初春的时候,伯母想用青梅汁做鱼, 结果在添加调料的时候, 阴嫚拿错了调料将一罐梅汁都倒进了锅里。而伯母一向不喜浪费粮食, 于是那顿饭实在让人记忆犹新。 他打了一个哆嗦后, 拉开斗嘴的两人:“好了好了, 只不过是一次小意外而已,便不要揪着不放了。行装的事情也辛苦小妹了, ” 阴嫚顺着台阶下来:“好吧。看在子婴阿兄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阿兄你未免也太娇纵她了。”扶苏撇撇嘴,很是不满。 “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冲着她?”他意有所指道,“上次阴嫚不想写罚抄,还不是你一人写两份。” 冷不丁被人戳穿的扶苏尴尬地咳了咳。 “口是心非。”阴嫚如此评价。 子婴点头。“赞同。” “哎呀你们两个!”扶苏恼羞成怒。 说说笑笑后,他们三人说起了正事。阴嫚看向他们两个说道:“阿母如今处境险境,我留在咸阳宫以备不时之需。但阿母能否脱困,便要仰赖两位兄长了。” 扶苏安抚阴嫚,承诺:“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救阿母出来的,一定会!” 看着兄妹两人协力救母的模样,他不禁感叹,伯母当真有两个好孩子…… “公子是在想太子和公主?”寺人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子婴抬眸看去,便在马车外瞧见了赵高。狭长的眼眸配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想起了儿时听到故事中的精怪,狡诈阴毒。 “原始太仆,失礼了。”子婴敛去多余的神情,声音平和,“不知所为何事?” “陛下命我检查各部,瞧见公子未归,又瞧见了公主身边的仆从来给公子送行装。”此时,赵高的眉眼变得更弯了,“想着公子大概需要下官在这里等上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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