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了之后也没让人去打听消息,而是专心处理农畜医三司的事情。因为江宁很清楚,东郡的水很深,否则蒙家爷孙不至于发密函请求再派人暗中调查。 江宁现在要做的一颗沉入水中的石子,她才能看清局势,与泥沙接触她才能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在路过一处农舍时,江宁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真是像梦一样啊。半个月前咱们还差点被里正杀了,现在都在商量今年的菽粟长得怎么样。”一个农人坐在家门口,跟邻居唠嗑。 “谁说不是。”年轻人双手搭在锄头上,感叹,“大家全心全意信任他,没想到他竟然要杀了我们。还有那个县丞见势不妙卷着钱财跑了!” “哎?女子你怎么来了?”坐在地上的农人眼尖,瞧见了路过的江宁,站了起来,十分热情地打招呼。这几日江宁带着侍从教本地平民种地养家禽,还帮人治病,在众人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 “在找能做医坊的地方。”江宁笑了笑,又像十分自然地搭话,“你们刚才说的里正和县丞是怎么回事?” “嗐,别提了。就是两个小人,为了点钱财就要杀了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邻里。”见有人愿意听他们诉苦,农人把一肚子的委屈全都说了出来。 江宁面露惊讶:“朝廷命官竟做出这等事情,当真是可恶!” “好在张平仗义救了我们。”农人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就是他表叔。当时可勇猛了,那么远的距离,他表叔一箭正中里正的后心。”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哪有那么厉害,宋叔你夸大了。” “我可一点都没夸大,实话实说而已。你小子还害羞了,一点也不像张平。”农人调侃了几句,又道,“对了,女子刚才是说要找地方当什么医坊吗?” 江宁颔首:“嗯。治病是大事,所以想挑一处宽敞干净,附近道路容易走的地方做医坊。” 张武眼珠子一转:“里正的老宅怎么样?那地方大,在里中的位置是极好的,大家去看病也方便。” 江宁脸上浮现出了笑意,声音明快道:“好啊。” 里正的宅子在里中算得上是顶好的了。宽敞的院落,能容纳十几人的屋宅,前后院规制一下,也能容纳不少人。 江宁走在屋子里,看看里面的陈设。简单的软塌,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她随手掀起被褥。一片瓷器碎片滚落在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捡起沾着血的瓷片心道,即便她不清楚魏国的阶级规定,也知道像瓷器这种在此时的稀罕物,不是一个里正能拥有之物。 她宁摩挲着下颌心道,而且落在地上的碎片虽然略带瑕疵,但也是算得上精品,为六国中上流阶级推崇。 秦国的烧瓷技术处于顶峰,精品无数,秦国的中上流阶层自然看不上这些略带瑕疵的瓷器,自然也能大方地赏给别人。 结合张武所说的里正为财杀人,则可以完全确定秦国确实有拎不清的糊涂蛋。 江宁收起瓷片打算看看还有什么,结果被突如起来的响声吓了一跳。被子撞在坏掉的栏杆上发出撕拉一声。 阳光落在挂在栏杆上的布条上,让布条变得透亮。江宁却是心头一紧。 “女子怎么了?”张武紧张道。 江宁攥紧被子,在整理过情绪后,转过头用着尴尬的语气道:“我一不小心把被子划破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事,反正没用了。”张武安慰道。 江宁笑了笑,反客为主:“找我有什么事?” “啊,我是想问女子这里怎么样?可以做医坊吗?” 江宁将被子丢回软榻上,不动声色地取走了挂在栏杆上的布条,笑了笑:“可以。我一会儿便同县令说此事。” 夜里,江宁唤来了当年被许青收留的滇国少女阿珠。阿珠机灵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有要事托付:“阿娅你说,我能办的,一定拼了命去做。” 江宁将装有瓷片布条还有一纸书信的信封交给了阿珠,郑重嘱咐:“明日你去郡守府调取物资,会在兴隆遇到同去调取物资的蒙恬。你要悄悄地把信封交给他。记住一定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阿珠知道事情重大,目光坚定道:“阿娅放心,我一定送到!” 江宁握住阿珠的手:“辛苦你了。”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一会儿把卜姊叫来吧,我有事嘱咐。”
第50章 (一更) 夏末的清晨很是清爽, 露水从枝叶滚落,撞击在纤细的草茎,使之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马匹的响鼻声惊醒了沉睡的街道。吆喝声渐渐响起, 车轮声和马蹄声交错其中, 让街道变得鲜活起来。 清脆的铃铛声在这一片嘈杂声中格外的突兀,只见一个少女从门口处跳出, 腰间的银铃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发出悦耳的声响。 “当点心, 小心摔了。”江宁见状跨过门槛,细眉一展,眸中划过一丝无奈。 阿珠笑嘻嘻道:“阿娅放心, 小小门槛还绊不倒我。” “你呀。”江宁亲昵地捏了捏阿珠的脸蛋。 “哎呀,阿娅不要再掐了, 我的脸都肿了。”阿珠边揉着脸边嘟着嘴嚷嚷着。 江宁细眉上扬, 伸出手敲了敲阿珠的额头:“你还嫌弃上我了。” 阿珠吐了吐舌头撒娇卖萌。 江宁微微一笑心道, 真该让阿珠跟成蟜认识认识, 这两个都是撒娇卖萌的一把好手。 “两位的感情真好啊。” 这声音横插进嬉闹声中, 让欢快戛然而止。江宁敛去笑意,瞧了过去只见本地县令信步而来。农人们见状也散了,各自去忙着手里的事情了。感受到热闹的气氛荡然无存后,阿珠撇撇嘴小声嘀咕:“真是扫兴。” 江宁道谁说不是呢。要说东郡之中哪位县令给江宁的印象最深刻, 非这位陈县令莫属。频频大献殷勤, 偏偏因为人情世故她还不能推脱, 真是让人不甚烦忧。 她提醒了阿珠慎言后, 又上前一步行礼:“陈县令。” “女子正是折煞下官了。下官怎敢让你行礼。女子快快请起。”陈县令连忙扶起江宁, 谄媚的语调惹得江宁浑身不自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宁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拉开了自己与陈县令的距离。然而脸上的笑容却不减退,眼中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县令事务繁多,怎么到我这了?可是有何吩咐?” 陈县令:“岂敢劳烦女子。下官是听闻阿珠女子即将启程去往濮阳城调取物资,便趁着有空闲的时间前来送行。还希望两位不要觉得下官唐突。” 阿珠虽然讨厌陈县令的虚伪,但还是客套地答谢对方送行之情。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陈县令忽然问起了医坊的事情:“不知女子的人手可够,若不够下官可以增派人手。” 江宁眸中划过一丝情绪,但转瞬即逝。转过头后脸上依旧是一片笑意:“县令放心,忙起来后一定会去找你帮忙的。到时候可别嫌我烦啊。” 陈县令笑着说:“哪里哪里,能帮上女子是下官的荣幸。” “对了,我听说这个魏恶是个里正,想必认识很多人吧。他的那些亲朋好友没有阻挠过县令办案?”江宁随口一问。 陈县令捋了捋胡子:“怎么可能?这人六亲不认还有谁能给他求情。要我说他也就是死得早,要不然肯定要五马分尸。” 江宁附和了一声,随后问道:“说起来大人可是叫陈喜?” “正事,女子为何问起这个?” 江宁颇为不好意思:“说来有愧,我不善记人。前些日子听到县尉叫了县令的名讳,隐约觉得耳熟,便想来找县令确认一下。免得以后闹笑话。” “原来如此。下官——” “女子!你快来!”远处传来的喊声打断了陈县令接下来的话。 江宁应了一声,颇为为难地看着陈县令。陈县令自然善解人意,让江宁去忙他也会府衙办公了。在确定陈县令彻底离开后,江宁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一双眸子浮现出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阿珠冲着刚才喊话的农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干得好,而后压低声音对江宁说:“阿娅,看来我们没猜错。” 江宁自然知道阿珠话中意思。若说之前她还在怀疑布条上的陈喜是同名同姓,但当县令终于沉不住气过来试探的那一刻,她便肯定,对方一定参与进了鼓动流亡事件中了。 那天江宁不小心划破了里正的被子,发现了里正被子从外面看是粗布,里面却有一层绸缎。她本以为这是对方藏财的手段,但当她无意间瞥见挂在栏杆上的绸条时,却发现白绸上有暗纹。在阳光下的照射下,那暗纹竟然是陈喜两个字。 江宁移动着被子,让阳光落进被子里,只见被子里的白绸上写满了名字。她几乎在一瞬间便明白,里正担心自己会被灭口,所以留下了这份名单以备不时之需。但里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一箭穿心。 要不是她无意撕破了被子,这份名单恐怕一辈子都不能见天日。当时她还在想自己真是欧皇附体,蒙骜蒙恬找了大半个月都找不到线索。结果自己随便这么一翻,东西全到手了。 但她也知道东郡鱼龙混杂,若是将整床被子都拿走定会引人注意。故而她先将带着县令姓名的绸条拿走,借着调配物资的由头让阿珠出县,再以“巧遇”作为掩盖,偷偷地将证物交给蒙恬。 此举一来是为了不惊动眼线巧妙地完成信息传递;二来万一有什么变故,也还能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他们开始起疑了,你这一路要小心行事。”江宁拍了拍阿珠的手。 “应该是我对你说要小心。”阿珠撇撇嘴。 江宁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放心吧。我有应对之策,你顾好自己便可。” “好吧好吧。老师都说你聪明,我这个小笨蛋就不掺和你的事情了。”阿珠耸肩,接着将腰间的银铃送给江宁:“这是乜乜送我铃铛,她跟我说戴上铃铛的人能够逢凶化吉,送给你了。” 江宁知道这是阿珠的家人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摇头说自己不能要。 阿珠眼珠子一转,换了个方式说:“那我借给你。等我回来了你再还给我。” 见对方如此执着,江宁也不好拂了对方的美意,于是接过了铃铛笑道:“那我暂时保管,等你回来就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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