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总算放下心来,勉强扯着嘴角对居珩笑一笑,而后才昏死过去。 红玉一辈子没犯过大奸大恶的罪,圣人也不是杀人狂,眼看着冯昭仪就要小命不保,居珩于心不忍,先自作主张把人抬回坤宁宫救治。 有赵德胜在前头支应着,居珩救人的动作极快,圣人听说了,亦不置可否,并没为难谁。 冯红玉奋不顾身,撞得血肉模糊,要不是有居珩在一旁捂了创口止血,早就一命呜呼了。这时候抬回坤宁宫,好歹还有一息尚存。 皇后那儿倒是一早就得了干清宫的信儿,红玉如此忠心,她也不好太过绝情,只得命忍冬请了医婆来替去了半条命的冯昭仪看诊。 掖庭的那些医婆,寻常给宫人内侍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还算得心应手,但真说到鬼门关里捞人,却是万万都不能够。 南医婆硬被拉到皇后宫里,看了冯昭仪一眼就跪下求饶:“皇后娘娘恕罪!昭仪娘娘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里,奴婢学医不精,救她不得啊!” 皇后掌管六宫,面前这个老婆子有几斤几两,她比谁都清楚。只不过打定主意要把事情闹大,红玉这条命,就留不得。 南医婆束手无策的模样并没怎么打动皇后,反而让她冷了脸:“你尽力而为也就是了,剩下的,听天由命罢。” 皇后一说出这话,坤宁宫众人就反应得过来:今儿无论如何,红玉都不可能逃出生天。 冯昭仪在干清宫门口闹腾,圣人生气都来不及,必不会为她这一条性命说个甚。六宫里其他几位娘娘更不敢管坤宁宫的事儿,红玉算是皇后的家奴,要杀要剐,得由皇后自行处置。 南医婆也明白面前这位一国之母的阴毒心思,颤颤巍巍跪到冯昭仪的床前,替她止血包扎,净做些表面功夫。 手上动作再怎么麻利,南婆子的心里却依旧忐忑——红玉失血过多,没有起死回生的珍稀药材,是活不过来的。 行医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恻隐之心,南医婆冷汗直流,还不知死活地跟皇后请旨:“娘娘,昭仪现下气血两虚,您看,能不能寻些续命的汤药给她用一用?” 想用人参鹿茸,也得看自家身份配不配。 皇后只管远远坐在榻上,听了医婆的话,紧盯着楠木小几上一碟杏仁佛手,说:“昭仪福大命大,虚不受补,且还用不上那些虎狼之药。” 皇后说得斩钉截铁,看起来颇懂药理,南婆子一时都分不清自己与皇后,到底哪个才是医者。 不过一个宫女升上来的昭仪,皇后心里再恨红玉狐媚,也不至于这样折磨人。南医婆求不来上头的恩典,只能不死心地替冯昭仪再摸一回脉。 刚抬回来的时候,红玉好歹还能动动指头,呻吟两句。这时候南医婆再查验她的病情,却发现,床上的人已经凉了半边身子。 南医婆在内宫里治了几十年的病,再是医术不精,人是死是活却还分辨得出来。 红玉连骨头都硬了,若是运气好,还能等一个回光返照,若是运气不好,她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南医婆救不回冯昭仪的命,就想把人扶起来,问问她还有没有甚未了的心愿,人都要死了,好歹图一个含笑九泉。 南婆子这儿刚把手伸到红玉的枕头下,还没用上力,永嘉公主却带了人进来,呵斥道:“本宫领了太医来替冯娘娘瞧病,闲杂人等一律先退下!” 南医婆被永嘉公主的两个宫女粗鲁地扔到墙角,她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刚刚还是冯昭仪的主治医工,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嫡公主口中的“闲杂人等”。 等看清永嘉公主身后跟着的,正是医术高明的张淮安,皇后就急得拍案而起:“圆圆!你在胡闹甚!” 永嘉公主先将张太医客客气气地领到了冯昭仪的床前,而后才转头回自己母亲的话:“您跟爹吵吵闹闹,干冯娘娘甚事?怎么就要赔上她一条命!” 也许红玉没了命,圣人还肯多听坤宁宫说两句。 抱着这样的幻想,皇后又叫点珠她们上来把张太医往外拉:“太医事忙,昭仪不过是小病,就先不劳烦了。” 圆圆一向温驯懂事,在父母面前,从来没有过违逆。可这回偏有些不依不饶,皇后让人拉走太医,她就死死拦在张淮安的面前,喝道:“本宫是嫡公主,谁人敢动!” 永嘉公主不仅是嫡公主,而且是即将出嫁的嫡公主,等她有了厉害的夫家,就是在圣人跟前说话,也是有分量的。 点珠从来没有见过大公主横眉怒目,哪怕有皇后的吩咐,她也不敢上前拉扯。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皇后不想当着外臣的面儿跟圆圆吵嘴,就亲自走上前把人往坤宁宫正殿领。 皇后拉了永嘉公主的手,一面疾步,一面规劝:“生死有命,冯昭仪时运不好,怨不得旁人。你拉了张太医来,也无济于事,何苦呢?” 永嘉公主乃皇后亲生,很能体会亲娘的良苦用心。但如果要拿红玉一条命来换亲爹的垂怜,她却并不愿意。 哪怕被皇后按在了榻上,永嘉公主也很不服气:“冯娘娘无辜!别说只是撞破了头,就是她立时死了,爹也未见得会动容!平白害人性命,娘,您于心何忍?” 绿云本就死得惨烈,此时再加一个红玉,皇后这个贤慧的名声也不知还保不保得住。 圆圆从小就在圣人与皇后跟前耳濡目染,见了许多宫闱阴私,不仅忧虑皇后的声誉,对底下的奴才也更多几分悲悯。 因为鲤儿早殇,赔进去一个绿云,如今为了自己的婚事,又拿红玉的命不作数。 永嘉公主看着一脸冷漠的皇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哀:“您为了我的婚事,千方百计地筹谋,女儿很是感念。可您别忘了,我不仅是您的女儿,也是父皇的女儿,更是王朝的公主!” 公主享天下之养,受万民朝拜,合该生于此国,长于此国,死于此国。这个道理,圆圆早在亲弟弟死的那年就明白了。 永嘉公主不想揭皇后的痛处,却又压抑不住内心的苦涩。为了张太医能安心救冯昭仪,她反倒扑在皇后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爹要我嫁哪家,我就嫁哪家!您别折腾了!要怪,就怪我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就怪我生在了帝王家!” 鲤儿刚去的那段日子,永嘉公主就在徐贤妃的怀里听过劝诫,懂得嫡公主不仅有无与伦比的尊贵,更有不为人知的苦楚,必得时时刻刻保持警醒,为帝王的千秋伟业奉献一生。 别说圣人只是想把自己许配给一个不入流的庶子,就是下旨和亲远嫁,圆圆也只有认命。 皇后搂着懂事的女儿,红了眼眶,温柔地问:“圆圆,你会后悔的……”
第86章 八六、长门梳洗 永嘉公主从腰间取下绣帕,细致地替皇后拭泪,安慰道:“娘,英雄不问出处,您怎么也学着外面的人拜高踩低?” 皇后真正在意的,却不只是黄靖伦低微的出身:“黄家半路发迹,家风闲散,嫡子或还好些,庶子却鲜有人管!我不指望找个多能干的女婿,可总不能要个游侠浪子!” 撇开身份不论,单看嫡公主的品貌,别说甚游侠浪子,就是一般的官宦子弟,都入不了皇后的眼。若是让黄家那个臭小子捡了漏,皇后光坐在坤宁宫想一想,就怄得吐血。 圆圆虽然小时候吃了些苦头,但大体上,还是圣人与各位娘娘如珠似宝般宠爱着长大的,就连郑贵妃日常见了她,也要搂在怀里好一番亲热。 再是如何如何乖巧懂事,自小就过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永嘉公主身上多少都会带些皇家傲气。要说她一点不担心,日后出了阁,会受驸马的闲气,也不尽然。 只不过当着关心则乱的皇后,圆圆有意把话往好听里说:“娘,干清宫住着的,是我生父。他选的驸马再离谱,也不至于烂了根底,不是吗?” 皇后也知道圣人并非全然无心,可她却不愿意直面这个事实,言语间很有些躲闪:“他不仅是你爹,他也是阿丑的爹,喜子的爹……他还会有儿孙满堂,可我,却只有一个你!” 永嘉公主想起这些年圣人与皇后貌合神离,就泪如雨下:“您与我血肉相连,是这世上最亲之人不假,可我爹疼我宠我,也是真的啊!他先是太子,后是君王,虽然做了许多让您伤心的事,可他却从来也没吝惜过对我的疼爱……我长到十岁,他还抱着我攀花折柳,缘池喂鱼……难道,难道就因为弟弟死了,我就再不能为爹说一句好话吗?” 若没有圣人从中作梗,鲤儿也许就不会早死。 这一直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从未改变。 永嘉公主此番旧事重提,于皇后,当真是直戳痛处,蚀骨灼心。 想不到自己贴心贴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最后却在替干清宫那个罪人慷慨陈词,皇后一气之下,竟然抬手打了永嘉公主的耳光,逼问道:“你是我亲生的吗?” 父母之恩大如天,圆圆也知道自己戳到了母亲的痛处,可这多年淤积在心里的愤然,一时半会又压不下去。 今儿借着自己的婚事,圆圆将心里的苦闷,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自从弟弟走了,您的心也跟着走了……您不单是为我的婚事忧虑,您打心眼儿里,就提防我爹,毕竟在您眼里,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从东宫到内宫,吴字微数不清自个儿为孟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好容易养大一个女儿,盼着她贴心些,她还偏帮圣人说话。 皇后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深浓夜色,心被这初冬朔风一吹,变得愈发冷硬。 可最终,她也只是无力地垂了肩头,试图与永嘉公主划清界限:“你年岁渐长,再与我住在一处,也不相宜。慈宁宫后头的凤阳阁还空着,明儿带了缀霞、点珠,搬过去罢。” 圆圆看着亲娘神伤,心里五味杂陈,正想挽回一二,张淮安又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 永嘉公主还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满脸泪痕,张太医先喜极而泣:“回大公主的话,冯娘娘,活过来了!” 张淮安算是半个活神仙,他说红玉有救,永嘉公主也就信他。这位十三岁的嫡公主脸上还残留着童稚余影,明明心里难过,却又对着张太医强笑出声:“今儿有劳太医,缀霞,看赏!” 张太医哆嗦着手接了赏赐,一抬头就注意到皇后黑云密布的一张脸,他赶忙藉口自己还要照料冯昭仪,一溜烟跑了。 红玉就此倒下,坤宁宫一个得力的大宫女也没有。永嘉公主想到余下的宫人到底资历尚浅,又指名把点珠留下来:“宫里人手不足,你就还跟在娘娘身边服侍。” 等看着点珠郑重其事地应了声,永嘉公主才又对着皇后开口:“女儿无知,在您跟前儿也是讨嫌,这就走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6 首页 上一页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