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不过知天命的岁数,平常看起来老当益壮,比许多四十岁的官员还精神抖擞。突然就死了,倒显得十足蹊跷。
第84章 八四、不思其反 缙云无缘无故死了,圣人心里再怎么疑虑重重,却找不到实在的凭证,暂时也只有将错就错。先按照规矩,许了缙云风光大葬、又加追封。等一切尘埃落定,圣人就发现,自己若还想再找一位合心意的首辅,才是十成十的难。 若说能臣谋士,打头的就是杨继业。 杨大人官声显赫,独领风骚,对内阁一把手的位置志在必得,并且在圣人手底下鞠躬尽瘁许多年,朝内朝外呼声最高。 孟旭当年就是拿高官厚禄才哄得杨继业为他奔走卖命,这个书生也算老实得用,圣人不让他当首辅,他忍气吞声,竟也过了这么些年。 好不容易熬到缙云都死了,孟旭要是还不同意杨继业来当这个一把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真把杨继业得罪狠了,圣人也怕他狗急跳墙,给下一任君王埋下隐患。 内阁首辅再怎么更新换代,都是前朝政事,跟皇后的关系应该不大。郑贵妃与徐贤妃也琢磨不明白圣人夫妻俩的心思,只得携手往坤宁宫去。 圣人今儿一下朝就往坤宁宫来,刚开始与皇后两个人也是有说有笑。红玉离得远,听不清内间的人在说个甚,只知道这一对皇家夫妻不过闲话了片刻,就传来了皇后的怒喝声。 红玉这个昭仪当得憋屈,比往日大宫女的体面都不如,帝后二人在内间吵架,她也不敢出面劝解一二,只得使人往贵妃、贤妃那儿传信。 此时一听内侍传话说二位娘娘到了,冯昭仪又忙不迭地把郑贵妃和徐贤妃迎进皇后的寝殿,期期艾艾地说:“陛下干清宫还有朝务,这会儿已经走了,只剩皇后娘娘独个生闷气。” 下了朝先急不可耐地找嫡妻大吵一架,孟旭这个皇帝,当得也有些意思。徐沅和郑浔不明就里,一进内殿,只看见皇后神色肃然地端坐在榻上。 皇后一看就还在气头上,郑贵妃和徐贤妃不敢造次,两个人老老实实跟她行礼问安。 郑贵妃和徐贤妃讲规矩,皇后却只是朝她们挥挥手:“都坐吧。” 郑浔好歹是贵妃,落座之后胆子也大,还敢诘问皇后:“你如今跟观音再世一般,怎么就动了这样大的气性?” 皇后直接拂了手边那盏茶,破口大骂:“黄家那个庶子有甚好?圣人上赶着要把女儿赔进去!” 任谁也想不到,兜兜转转,圣人竟然还是想把永嘉公主嫁进黄家。 可仔细想想,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既然圣人已经拦不住杨继业步步高升,那就得给权力找一个制衡。原来圣人就用缙云制约杨继业,现在缙云死了,与杨继业分庭抗礼的重任就轮到黄政身上。 杨继业已然自成一派,想打击他的气焰,圣人就得把黄政往高处抬,儿女姻亲,可不就是最好的法子。 徐沅定下心想一回,疑惑道:“陛下反复无常,太后也未见得乐意,您先消消气。” 皇后这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当着郑贵妃和徐贤妃,皇后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直言不讳地说:“公主的亲事,陛下心意已决,就差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圆圆与我,又算个甚?” 还不等郑贵妃和徐贤妃接话,永嘉公主听到寝殿里的动静,先站在门口说了句:“娘,您别跟娘娘们生气。” 跟皇后的怒火攻心比起来,永嘉公主要显得从容许多。刚满十三岁的她,在几个长辈跟前也不露怯,进门先拉着徐贤妃她们说了半晌的闲话,一群人合起力来宽皇后的心。 圆圆在门口站了许久,按理说圣人与皇后的吵闹,应当也叫她听去不少。但不管怎样情急,也没有就此失了皇女风度,这是嫡公主自小就有的教养。 只可惜这样好的女儿,非叫圣人拿去填了朝政的窟窿眼儿。 不仅皇后气得胡言乱语,就是贵妃和贤妃见了,也不免要唠叨圣人心狠情薄,不讲父女恩义。 永嘉公主再怎么能说会道地哄自己母亲开怀,皇后也只跟贵妃、贤妃对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藉口身子不爽利,礼貌逐客。 皇后心底焦灼,永嘉公主也不强逼她久坐,转头和和气气地把贵妃和贤妃送到坤宁宫门口,笑意盈盈地道别:“母后今儿气性大,郑娘娘和徐娘娘见笑了。” 永嘉公主还是那个眉眼带笑、举止娴雅的永嘉公主,并没有因为圣意善变而有所动摇。 这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徐沅和郑浔不过陪皇后枯坐了半下午,有用的话一句也没说,听了永嘉公主此番客气之语,她们两个都只是淡笑着回一句:“大公主言重了,服侍皇后娘娘是我们的本分。” 永嘉公主却很上心似的,还福身行礼,扶了两位娘娘的手,感激一笑:“多谢您二位体恤。” 原来看着出生,抱着长大的孩子,一眨眼也能独当一面了。郑浔坐在撵轿上回想起永嘉公主繦褓时的模样,不可置信地问:“突然间,竟连圆圆都要谈婚论嫁了?小沅,我是不是老了啊……” 郑贵妃十月底正好过二十五岁的生辰,年纪是不小了。可徐贤妃却还把她当孩子来哄:“圆圆生得早些,阿丑和喜子不是还小吗?你怎么就开始担忧起红颜易老来了?” 膝下养了阿丑,郑贵妃大半心神都在这个孩子身上,极难察觉到光阴流转、岁月不再。今天要不是圣人跟皇后操心女儿婚事,哪个又会注意时光荏苒。 郑浔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依旧光滑紧致,才稍微放心一些:“设身处地想一想,我要是皇后,也不知要老成甚样了?哪里还有她身上那股子处变不惊的气度?” 再怎么处变不惊,为了女儿的婚事,还不是变得慌不择言起来。徐沅想一想皇后这一路的坎坷,很替她觉着不值:“原清惠就说了,就算有儿有女,也架不住世事弄人,叫我别那么费心钻营。那时候还不懂,如今看了皇后的遭遇,倒更明白几分。” 皇后原来也是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可又怎样呢?鲤儿早死,圆圆苦嫁,顶着正妻的名头日夜操劳,换来的,却是枕边人无休止的轻慢与背离。 真追究起来,人这一辈子,怪没意思的。 郑贵妃与圣人处了二十多年,对他的心淡了,说话愈发不客气:“原看着陛下对你情深一片,我还敬他是个用情专一的人。如今见他对皇后母女,才知道甚叫忘恩负义。” 皇后从太子妃做起,一路陪着孟旭历经艰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把圆圆往火坑里推,不就明摆着要置皇后多年的辛劳于不顾。 徐沅回想起圣人原来还信誓旦旦说要给永嘉公主择一个如意郎君,言犹在耳,不思其反,当真可笑。 徐贤妃忙着回宫看小儿子,郑贵妃又惦记着阿丑到了下学的时辰,两个人满怀心事,一路上都没怎么闲谈,各自安静乘撵轿回宫。 说来也巧,郑贵妃刚扶着青烟的手下轿,正遇上从南书房回来的阿丑。 有了徐沅的婉言相劝,郑浔也开始反省自己对儿子是不是太过严苛,母子俩此番偶遇,难得还和和气气说了一会儿贴心话。 阿丑明面上养在郑浔身边,实际从他到南书房读书,母子俩见面的时候就不算多。 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严父,还不到上早朝的时候,就要阿丑收拾好书袋往学堂去,就连午膳也得跟着讲授文章的师傅们一起用。 郑贵妃早上送了孩子去学堂,不等到入夜,压根儿与阿丑碰不上面。母子俩又喜欢因为一些小事赌气,见面也不安生。郑浔或打或骂,逼得阿丑往皇后或贤妃宫里一躲就是半下午,如此一来,母子夜话的时候更少。 郑贵妃待人接物并不冷厉,甚至还有几分温柔款款,只跟自己亲生的二皇子,剑拔弩张的时候多,温情脉脉的时刻少得可怜。 可今儿的贵妃,看起来却有些非比寻常。 阿丑瘦瘦小小一个人被内侍们簇拥着走在廊道上,看起来很有些毛躁。郑贵妃却少见地没有骂人,反而微笑着跟儿招手:“你慢点儿跑,猴急个甚?” 郑贵妃竟然站在宫门口等二皇子下学,不仅阿丑吃惊,就连跟着他的小中人也吓得收了嬉皮笑脸,恭敬整肃地给郑娘娘问安。 郑浔眼里根本看不见这群奴才,只笑着牵了阿丑的手,转身往内院走。 永嘉公主要出嫁了,阿丑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风声,心里有些着急,就轻拉了亲娘的手,脱口而出:“娘,为什么大姐姐要嫁一个庶出……” 阿丑才四岁多,心里竟然就有了嫡庶之别,郑浔忍不住蹲下身子,看着阿丑那双明眸叹气:“谁告诉你这些的?” “学堂里听奴才们说的,我问崔师傅,他不肯同我讲。娘,您跟我说吗?” 孩童求知若渴的眼神看得郑浔连连退却,她只得把阿丑抱进怀里:“你大姐姐是你父皇和母后的孩子,娘说不上话。” 永嘉公主是阿丑这些年来唯一的玩伴儿,哪怕还不懂男婚女嫁,但一听说黄靖伦是个庶子,阿丑就先对圣人选的驸马生了嫌恶之心。 郑贵妃虽然严厉,但向来有一说一,从不避讳。阿丑听了她说无能为力,也松了肩头,泄气道:“大姐姐品貌俱佳,又是嫡长女,为什么爹给她选那样一个驸马?庶子……庶子能有甚见地!” 庶子无知。 郑浔听见阿丑愤恨不已地说出这句话,心底一凉,犹疑着问一句:“怎么了?突然揪着嫡庶一事不放?” 随着皇子们越长越大,前朝后宫都会拿嫡庶出身来说事。 “二皇子虽是长子,却非嫡出,身份上很有些不足。” “圣人最心爱的孩儿,还是徐贤妃生的三皇子。” …… 这样的话,阿丑听了不少,虽没往心里去,可嫡庶之分却在他脑海里种了个朦胧的根。 当着亲娘,阿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自古嫡庶有别,崔师傅早与我讲过这个道理。但是娘你放心,我与旁人不同,我要当这世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儿!” 这番话的意思,更令郑浔心惊。她不仅无法为阿丑的上进感到欣慰,甚至开始后悔这么早就给他开蒙:“因为大姐姐的事儿,你母后气得很,明儿我领着你去瞧瞧她,好吗?” 要是往常,阿丑肯定一口应下,可现在他却只是闷闷不乐地摇头:“明儿不行,等下了学,爹还叫我去干清宫听大人们奏对,耽误不得。” 郑浔不能明白一个四岁多的男孩,怎么能出入朝堂。看着阿丑眉头微皱,就轻轻抚摸他的脸,说:“阿丑,你还小,朝堂上的事情,你还不懂。” 阿丑顺势趴到了亲娘肩头上,说话声音愈发闷沉:“娘,我一定要上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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