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妃也不着急,话里话外都是势在必得:“那是原来,此后再不会了,我今儿原就是带着父皇的圣旨来的。” 说完成王妃就笑吟吟地让随侍的宫人念了圣谕。 怪道呢,口气那么大,一出口就是南苑,原来一早就算计好了。 太子妃跟着改了口,只面上连最后一丝故人相逢的喜气都没了:“三弟妹既有圣旨,何不早点拿出来?难道东宫众人还会忤逆父皇不成?” 成王妃见目的已达到,一开始受的气就都疏散了,又恢复了原来的从容不迫,搁下茶盏:“知道二哥二嫂孝顺,父皇原说让我一手操办,我想着总要与二哥二嫂说一声,以免误会。” 天家兄弟关系不好,很大程度上都是圣人在背后撺掇的缘故。像这样莫名其妙把象征太子身份的庄子借给成王府办春宴,就真的很难得到东宫众人的理解。 毕竟南苑,它不是一处简单的皇庄,它象征的是储君的恩宠与天家的威严。可以说,从大邶朝第一任君王至今,只有储君能够决定南苑的命运。 可眼下,这最后一份君恩也任人予取予求。 送走了两个王妃,太子妃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只嘱咐郑浔晚上把成王妃的要求跟太子提一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其实若真的只是借去办宴也没什么,就怕他们有别的打算,太子又不是懦弱无能的人,也不会乐意让外人来当他的家。
第10章 十、含情欲话 当天晚上太子在昭阳殿留宿,趁着说话的空档,郑浔依偎在太子怀里,细声细气地交代了成王那头的意图。 没想到孟旭听了这些荒唐的事情,却一点都不计较,只是宽慰郑浔:“无妨,不就是春宴罢了!往日吃得还少?” 太子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来,郑浔却自个琢磨出些别的意味来,试探道:“阿旭有别的打算了?” 太子摩挲着郑浔的手,答得无可无不可:“今儿下了朝,爹就已经跟我说了三弟的主意,他们能扯大哥这面旗,我就不行?大哥到底是我的胞兄,一番话说下来,爹反而觉得我们自家来办这个春宴更便宜。” 自己办总比把场子留给别人好,郑浔虽然知道少不了麻烦事,但还是认了下来:“左不过就是兄弟们在一块乐一乐,谁办原也没有区别,就只怕成王失望。” 孟旭心里真不在意一处园林,既是兄弟,给了也无所谓。他只是看不上成王到处作威作福的嘴脸。好像在他孟旭庄子里办场宴就能踩着他上位一样,着实可恶。 郑浔操持家事的能力孟旭也是放心的:“只是辛苦你了,身子刚好就要替我办这个弄那个。” 办一场春宴说着简单,其中却有不少的学问,但郑浔纵有难处也不好真的对太子开口,只问:“定下日子了吗?倒要筹备筹备。” 孟旭只是紧了紧环郑浔腰的那只手,说:“只怕得赶着些,爹定的花朝节那天。先迎花神娘娘,还能吃春饼,也有个明目。” 其实圣人最主要的,还是挑选娇嫩的野花带回宫去享受。 知道圣人着急享乐,却不料他直接定了后日,郑浔心里很是看不上这一国之君的做派。一两日置办出一场像模像样的皇家宴席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在规格体统上总要差些。 郑浔心里觉得仓促,嘴上也诚实:“也太急性了些,纵有琼浆玉液,也犯不上这么着急。” 郑浔不知内情,太子却知道圣人的用意,说出来的话令郑浔大吃一惊:“你不知道,等过了清明祖祭和亲蚕大典,爹要寻幸边陲,犒赏三军。这是他与内阁去年就定好的,只差一道旨昭告天下。” 郑浔熟读大邶疆域志,听了太子的话,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老皇帝在寻死。 如今北边的鞑靼铁骑虎视眈眈,若不是有文晁然老将军风烛残年还在边境上苦苦支撑。别说是皇帝,就是一只母蚊子,出了居庸关,没了龙城飞将的庇护,东出西进都是一个死。 这事儿太子一早知道了,连太子妃都未曾言明,今儿倒是跟郑浔说得分明。 但以郑浔的心胸见地,孟旭也不担心什么,见她一脸的惊恐,还安慰她:“阿浔别怕,春宴的事,还有我呢。” 郑浔不是怕这一场宴,她是觉得圣人疯魔了:“阿旭,爹,爹他当真要北上边关?那难道是什么好去处!” 当日郑浔养在皇后宫里的时候,私底下就唤圣人作爹,皇后当娘。 孟旭心知郑浔她们这些后宫妇人能走一步看三步的已是难得,朝堂上的事情接触得少,所知到底有限。 圣人铁了心要北上巡狩,这里面是有大文章的。孟旭不好细讲,只道:“估计就是这次春宴,爹就会大白于天下。幸亏内阁早有了算计,不然还不知道前朝后宫怎么乱呢。说句不好听的,春宴就是个幌子。” 郑浔这下才真的明白过来,圣人为什么紧赶着要办这么一个宴,头一个就是给他出巡造势。 再说了,圣人登基十五载,第一次弄出这么大动静,不也得给文人骚客一点泼墨挥毫的时间。 巡幸边陲跟御驾亲征也没什么两样了,圣人纵胡闹不也得寻一个由头来骗骗臣工万民,好叫他山呼万岁,名垂青史! 作为儿子来讲,孟旭是同情他爹的。 做为万民之主,既没有文帝仁政爱民,休养生息之功;又没有武帝开疆拓土,一统天下之能,政绩萧索,何其悲哀。 在位十几年,安内依靠着治世能臣,攘外又全凭封疆大吏。偏偏他又拥有波澜壮阔的帝王豪气,不愿意等到百年归世那一天,史官秉笔直书,只剩下一句“君无大志,唯纳天下英才而用之”。 没有实实在在的治世政绩,圣人就自己生造出一些历史大事来标榜自己的千秋伟业。 而作为大邶储君来说,孟旭则清楚地知道他爹这种自私任性的举动无异于玩火自焚,一不小心就会断送祖宗基业、江山帝景。 但他本质上也只是一个被亲爹遗弃的儿子,虽然被推上了太子的位置,却从不曾真正享有东宫的权力。 孟旭也不是没想过变政夺权,但最终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他爹在位时的这一段历史,甚至还会引起新一轮的政治风暴。 于是他安之如饴地当起一个傀儡太子,希望这样,他爹就能意识到他并没有跟想像中一样贪恋皇权。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圣人依然站在无人之巅质疑他身边的一切。 既定了行宴的时间,郑浔这头就忙得不可开交,王清惠和徐沅此时想躲懒也是不行的。 虽说南苑里洒扫归置这些事不用郑浔操心,太子自会着人去弄。 但头一件,东宫这边就得拟好菜单与宾客名单,如此光禄寺才好出去采买,门房也能到各府下帖。 幸亏郑浔跟着皇后学了几年,宫里宫外的门道都烂熟于心。 她又明白了圣人的意图,一心只把这春宴往大阵仗里办,恨不得把上京的王孙公卿都请来。 因此在写单子时,不仅把一些异姓的国公郡王添在了宾客名单里,还往腊八龙凤宴的菜单上又多加了六道传统云林菜和八道时兴孔府菜,光前菜就预备了十二道。 昭阳殿专门派人来请王清惠和徐沅,这两个人也无法推辞,只得到郑浔殿里陪坐一会儿,遇上拿不准的,三个人也有磋商的余地。 昨儿成王妃她们一走,太子妃就动了胎气,春宴的事问都没问一句,竟是连面子功夫也不做了。 徐沅看了宾客名单和菜单,不由地深吸一口气:“这,这比内宫的规制还有余了。” 王清惠接过单子去,也跟着叹:“这也未免太豪奢了。” 郑浔听这两个女人说话的口气,就能分辨出她们的性格。徐沅谨慎,心里在意的是大办春宴会不会违制,会不会触怒圣人。而王清惠出尘,在她眼里事情就只有雅俗之分。 “你们俩且替我看看,还有哪位王公贵子没有在这单子上,不好有疏漏的。” 郑浔指着那份宾客名单说道。 连刚刚下葬,骨灰冷了半截的魏国公府都写上了,还有什么不齐全的? 但若鸡蛋里挑骨头也能指出毛病来,徐沅指了指魏国公世子的名儿:“怎地连他家也算上了?只怕还没除服呢。” 徐沅说没除服都是抬举魏国公世子。他们家的爵位原就是降级世袭,魏国公世子如今最多也就袭个公侯之位,身份上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哪里够得上这种皇家宴会。 王清惠也发现了端倪:“魏国公不是腊月里出殡的?这时候不正是热孝,还能到处走动吗?” 徐沅和王清惠能看出来的,郑浔自然也能看明白,她只淡笑吟吟:“本就是借着他父亲的身份才能来,这种规格的宴,还不得巴巴上赶着?” 郑浔话里有话,徐沅和王清惠自然听得明白,但两个人还是觉得有些荒唐:“既是圣人起得头,只怕那日他和皇后娘娘也会驾临。去年空智大师不还说,不许圣人跟家中有婚丧之事的人同席,只怕这……” “哼,空智大师说着玩玩,你们还当真?去年不过是文贵妃联合他一起来给我们下套罢了,只可怜了小沅,生生被那起子小人拖累。” 纵然那时候有皇后的懿旨在,徐沅父亲去世之后,她也不是没有怨过太子和太子妃。只想不到,这里面的水这么深,还扯到圣人身上去了。 徐沅立马听懂了郑浔的弦外之音:“阿浔,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圣人让请的?” 郑浔见东宫还有个明白人,恨不得把心里的不平一股脑全倒出来,但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你们且看着吧,不仅是这些皇亲国戚。照圣人的意思,只怕全天下的人都来宴上山呼万岁才好。” 王清惠也反应过来,说出来的话隐隐透出些凄凉的味道:“若是要借这宴耍皇帝派头,又何苦要扯上成王他们来叫我们难堪!” 徐沅在心里默默思索,明白这事不扯上成王怎么行?圣人要的是万民敬仰,天下归心,光自家说的当然不算。 郑浔把单子拿回去,吩咐内监拿给太子过目,确定没问题就派人去各府下帖子,而后说了一句:“殿下不愿意作圣人愚弄天下的帮凶,这不,放着一个上好的成王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只是兜兜转转,圣人的帮凶还是太子。 孟旭下了朝就看到书案上放着郑浔派人送来的宾客名单,瞄了一眼就在心里感叹郑浔确是个肯上道的人。 若她是男儿,再读得几年书,就是为官做宰也不在话下。 既然圣人的意思是大办春宴,那就干脆在上京闹出点大动静来,最好能打杀一些人的风头,再推一些人出来才行。 为着郑浔差事办得好,太子还特意命赵德胜往昭阳殿送了一只金丝八宝攒凤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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