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堂堂汝南侯嫡女,何须一个乡野村姑来可怜? 段瑛娥笑了声,没有理会段简璧的道歉,只是朝婢女看了眼,示意她拿出漆匣中的东西。 “阿妹初来京城,要学的东西很多,以后做了晋王妃,要学的东西就更多了,这本书册,便送给妹妹吧。” 段简璧接过来看,书册不算太厚,但书写规整、字迹清秀,编纂和装订都很用心,细看内容,记的竟是晋王衣食喜好,大事小事,无不细致入微。 段简璧愣住,一时心绪复杂,既讶异看上去骄矜尊贵的堂姊竟会如此关心在乎一个人,也惊叹堂姊和晋王积累多年的情意,想必早就如九层之台、三尺寒冰,不可撼动。 她忽地生出怯懦来。 这几日的惩戒和嘲讽,只让她知错愧疚,却不曾像现在一样,生了退缩的心思。 段瑛娥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笑说:“阿妹,好好照顾晋王殿下。”
第2章 段简璧翻看着堂姊留下的书册,每读一字,心思便沉重一分。 堂姊如此了解她要嫁的郎婿,她的郎婿是不是也这般了解在乎堂姊? 人心不过方寸之大,装满了一些东西,还能装得下其他东西吗? “阿璧。”小林氏阖上了段简璧手中的书册,凑近她正色说:“有些话,不可尽信。” “晋王是什么样的人,喜好什么,厌恶什么,你要自己去观察,去判断。” 段简璧明白姨母的意思,也知道堂姊留给她这本书册有挑衅示威的意思,但所有传闻必不会空穴来风,堂姊明知她要嫁给晋王,犯不着拿一套虚假的东西来吓唬她。 不想姨母再费心力来宽慰自己,段简璧笑了笑,随手将书册扔在一旁,“我懂的,再说,人都是会变的,兴许以后,晋王变了性情呢。” 见外甥女退去忧色,小林氏也才稍稍宽心,嘱咐说:“事在人为。” 段简璧点头,笑盈盈拉着姨母到妆台前试戴钗镮。 这些都是姨母出面为她争取来的。从婚事到嫁妆,姨母总是尽力给她争取最好的,她也该争口气,不枉费姨母用心才好。 ··· 三日之期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出阁的日子,段简璧早已梳妆妥当等在闺房,仔细听着外面动静。 她虽未见过京城的贵族成婚是何模样,但在武城老家,婚典是极其热闹的,有人敲锣打鼓,有人高唱欢歌,催促新娘子快些梳妆打扮,一直唱到新娘子上了花轿为止。 姨母说,等她出嫁,必要新郎婿好生为她作几首催妆词。 但仔细听来,外面虽有钟磬之声,应是天家派的婚使到了,正在进行其他仪式,除此之外,并无吟唱催妆歌的声音。 又等了会儿,依旧没有唱歌声,段简璧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大约催妆歌是寻常百姓家才有的,皇族婚礼中是没这一项的。 繁琐的仪式终于进行完毕,段简璧手持凤羽喜扇步下闺房。 本该家中兄弟背她下去的,但她胞兄远在西州,未能及时赶回,其他兄弟都厌恶她与自家姐妹争夫,不愿干这差事,她不想姨母为这等小事再去求人,决定自己走下去。 院子里很多人,大概因为汝南侯和皇使都在,并没有杂乱闹腾的人声,只偶尔有几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望着段简璧低笑。 段简璧余光看见这一幕,知道他们又在取笑自己,但她今日衣着妆容,有姨母亲自把关,并无不妥之处,不知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连堂姊段瑛娥,都好整以暇望着她,一副看她笑话的神色。 她定定神,不再胡思乱想,稳着步子朝前院走去。 今日是她大喜日子,不能出差错,不能闹笑话。 马上就能见到晋王了,只要平平顺顺随他上了犊车,这场婚典便算圆满。 晋王殿下,应该在前面迎她吧?这是规矩,是礼仪。 喜扇挡在正前方,段简璧看不到前面站着的是何人,只在一步步走近时,从扇子下方看到一个男人的衣摆。 她心神微微一松。 男人转身出府门,段简璧相随,心中却生了疑惑,晋王矫健,按说走路不该如此沉重迟缓,像个上了年纪的慵肥之人。 直到上了犊车,段简璧才明白过来。 迎她上车的果然不是晋王,是一个托着晋王衣冠的皇使。 那套衣冠叠得整整齐齐,威严肃穆,就放在她身旁。 而她还规规矩矩拿着喜扇挡在面前,好似旁侧坐着一个盯着她是否守礼的大活人。 原来段家上下果真在取笑她。 笑她大婚当日,郎婿没来迎亲。 至于为何没来,没有人给她做一个字的解释,甚至没人去闺房中提前告诉她一声。 就让她那般傻乎乎的期冀着。 段简璧忽觉得眼睛有些酸疼,她抬头望向花团锦簇的车顶,没叫眼泪落下。 大喜日子,哭不吉利。 车驾至晋王府,一切礼仪从简,直到进了洞房,也没人告诉段简璧晋王到底去了哪里。 外头的宾客像参加正常的婚典一样,贺喜的贺喜,喝酒的喝酒。 新房内只有段简璧一个人,坐在百子帐前,像根木头一样举着喜扇。 她不知道晋王今夜到底还会不会来,该不该等。 王府规矩多,她不敢随心所欲,怕又叫人笑话,说她没有教养。 她自幼长在乡野,没受过严格的礼仪规训,回京后因此缘故总被笑话,连带着姨母和亡故的母亲都要被人诟病。 这次出嫁前,大概怕她失礼丢了段家的人,伯父特意找人教她规矩,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大婚当日出丑。 从出了段家大门,知道晋王没来,她心中委屈疑惑,却终是一个字也没敢说。 直到现在,她饥肠辘辘,手臂僵硬、肩膀酸疼,还是不敢有一丝懈怠地举着喜扇,等良人归来行夫妻之礼。 段简璧不知自己坚持了多久,也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听到吱呀的开门声,神思尚未完全醒来,身子已经摆得端端正正,像从未睡去一样。 她歪头避开挡在面前的喜扇,朝门口方向看去,被透进来的天光刺痛了眼睛。 原来,洞房夜已经过去了。 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来人,原只是个来传话的仆妇。 “王妃娘娘梳洗吧,该去宫里奉茶了。” 这自是应该的,但,就她一个人去吗? 寻常人家里,刚进门的新妇敬茶也要新郎婿一起的,她初到京城,规矩没学多少,连圣上的面都没见过,伯父给她的陪嫁丫鬟也没个亲近的,人生地不熟,难免有些惴惴。 “晋王殿下何时回来?” 段简璧语气温和可亲,听得那仆妇心头舒服,便与她多说了几句。 “听说殿下紧急办差去了,今日大概就能回来,王妃娘娘先去宫里等着吧。” 具体什么样的差事,比大婚还紧要,仆妇却不知了。 听到这样讯息,段简璧已满足了,原是办差去了,不是故意给她难堪。 她在老家见过一些纨绔子弟,不满父母定下的婚事,就到处浪荡,故意给新娘子添堵,她昨夜担心了许久,怕晋王也会这样待她。 “王妃娘娘,快收拾吧。”仆妇催促。 段简璧点点头,随手从腕上抹下一只金镯,借势挽仆妇手臂时给她套在了腕上,问过她称呼,说:“符嬷嬷,一会儿进了宫,还请你帮我看顾着些,莫叫丢了王爷的面子。” 所谓看顾,从礼数规矩,到敬茶奉亲,再到宫里没摆在台面上的是非忌讳,都要提点着些。 光靠她临时抱佛脚学的一些宫廷礼仪,显然不够应付,还得靠府里这些见过世面的老人,这也是姨母特意交待她的。 符嬷嬷收了金镯,脸上的笑容明显真诚许多,心想这新进门的王妃看着年纪轻,懵懂不通世故,倒也是个聪明人,以后好相与,自是一番表忠心。 入宫之后,有这嬷嬷提点,段简璧倒没有失了礼数。 概因晋王不在,圣上和宫妃都没有多留段简璧说话,喝了她的茶便借口禁苑花盛,叫宫人带着她去赏玩一番,明摆着只是依礼走个过场,对这位新进门的儿媳并没多少了解的兴趣,甚至懒得做面子寒暄几句。 禁苑里姹紫嫣红,百花开得热闹,正值豆蔻年纪的公主们带着几个四五岁的小公主在园中簪花嬉戏,有说有笑,声如银铃,比这花儿还娇媚可爱。 段简璧被这笑声感染,不由朝她们走去。 谁料,几位稍长些的公主瞧见她走近来,即刻收了笑声,面上也毫不遮掩得露出嫌厌之色,虽碍于修养没有出言讥讽,却拉着几个尚不知事的小公主故意避开她往别处去了。 本来欢乐热闹的禁苑突然变得沉重冷漠。 段简璧呆呆地立在□□中间,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热闹很快转移去了别处,她的周围安静得只剩春风和花朵。 她没想到,天家虽认了这门亲事,可对她的厌恶竟如此不加粉饰。 段简璧不想到处惹人不痛快,不敢再四处赏玩,索性找了一处僻静地儿坐着,与符嬷嬷闲话。 “符嬷嬷,跟我说说晋王殿下吧。”段简璧说道。 昨日之前,段简璧从未肖想过这位名满京都的天策上将,甚至赐婚圣旨到了段家,她却还在想着,有没有法子拨乱反正,避开这桩婚事。 而今婚典既成,不管在旁人眼里,她是怎样卑鄙无耻得了这桩良缘,她终究做了晋王妃,要和晋王相守一生。 余生还有很长,她想把日子过好,想要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姨母说事在人为,只要她肯用心,一定能得偿所愿。 她便想着,还是应该多了解晋王一些,毕竟,从今往后,他是她的郎婿了。 段简璧只知晋王行三,母亲是圣上宠重的段贵妃,再有就是人人称道的战无不胜、大梁军魂,还有堂姊那本记载晋王喜好的书卷,其他的便知之甚少。 他为人如何?性情如何?可好相处? 甚至他的名字,她至今不知。 不夸张的说,在这京城之中,所有人都比她更了解她的郎婿。 符嬷嬷是过来人,也听说过这位王妃的境遇,自是明白她从乡野小邑骤然跃进富贵龙门的惶恐,更何况,寻常百姓家刚进门的新妇也要担惊受怕几日,摸准了公婆和夫婿的性情,才能慢慢适应,莫说她做的是天家儿妇。 “王妃娘娘宽心,殿下不是严苛之人,待我们好着呢。” 符嬷嬷也只能说这么几句,再多便也是流于表面的溢美之词了。 大业初创,晋王南征北战,便是偶住京城也是公务缠身,不常在府中,他们这些奴仆也没多少机会见到这位主子,接触少自然是非也少,便觉着主子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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