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霆说的坦坦荡荡,毫不遮掩,没有半分心虚之态。魏王忙笑着道:“三哥多虑了,我怎会有这个想法?” “既如此,以后对你嫂嫂说话,便小心些,不要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再提她的伤心事。”贺长霆正告他,“七弟若始终有疑虑,觉得你的王妃受了冤屈,报京兆府尹也好,请父皇出面也好,都随你申辩,但若再擅自搅扰我的王妃,也莫怪我不留情面。” 魏王满不在乎地笑了声,“三哥,你我毕竟兄弟,我怎会因为一个女人去疑你。” 魏王深知,父皇因为这件事中晋王不顾天家颜面纵容亲属当街告御状已经很生气,不管谁对谁错,总归都是天家内斗纷争,父皇不希望这件事情再无休无止地闹下去,他才不会因小失大,为了段瑛娥去惹父皇恼怒。 “三哥,希望你也不要因为瑛娘的一时糊涂,就连我这个兄弟都恼了。”魏王仍是笑意盈面,手足情深的说。 贺长霆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说:“你嫂嫂身子尚虚,不宜在外久留,我们便先回了。” 下了假山,又在院中转了一会儿,消食消的差不多,贺长霆把人送回玉泽院,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段简璧愣了下,本以为他今夜无事才陪她这么久,原来还有事情要处理么? 她点点头,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贺长霆独自去了书房,忙到子夜才将手中事谋划妥当,刚站起身,听赵七问了句:“王爷,还不歇么?” 往常谋事到这么晚,晋王都是直接歇在书房,赵七见他有出门的意思,以为他还有事要忙。 “歇了。” 贺长霆微颔首,抬步出了书房,察觉赵七跟着他一起出来了,关上门,快步来追他的脚步。 贺长霆驻足,对赵七说:“你也歇吧。” “没事儿,属下陪您一起。”赵七只当晋王还要继续去忙公务,不离不弃地说。 “我回王妃那里。”贺长霆只能如实说。 “啊?”赵七属实没料到晋王此举,毕竟从王妃娘娘嫁进来,王爷就很少去玉泽院了,更别提在那里安歇。 不过王爷去王妃娘娘那里歇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那王爷快回去吧。”赵七这才停步。 “有元安消息么?”临走,贺长霆又问了句。他想,依赵七和方六的性情,一定会私下里寻找裴宣,确保他的安全。 “没有。”赵七连连摇头,却低垂着眼睛不看晋王。 赵七说谎的技巧十分拙劣,贺长霆没再追问,看他的态度,裴宣大概无恙。 回到玉泽院,房内竟出乎意料地还亮着灯烛,而女郎也未就寝,坐在桌案旁,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竟是在等他么? 贺长霆唇角翘起,朝她走去,温声说道:“怎么还不睡?” 段简璧闻声转过头来,看见贺长霆,有一瞬的愣怔,显然是在惊诧他的到来。 她并非在等他,只是心中有事睡不着,坐着坐着忘了时间。 “在等我?”他面色少见地温和可亲,几步来至她面前,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连他的气息都带着掩盖不住的愉悦。 段简璧没有说什么,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医官说你要多休息,以后不必等我。”他捧着她的脸说,但他久久没有按下去的唇角,让那张一向冷肃的面庞,在此刻看上去像个开心的孩子。 “嗯。”段简璧没有扫他的兴致。 他又亲了亲她才放手,去衣架前宽衣,刚褪下外袍,见女郎站在旁边,接过他的衣裳平整地挂在衣架上。 待他褪下常服,又把寝衣递给他。 贺长霆心中似有战鼓擂鸣,砰砰砰的,叫人愉悦又振奋。 “我给你添麻烦了。”刚换好寝衣,听到女郎满含愧疚地说。 她知道设计段瑛娥不是一件易事,不止过程危险艰难,事后也会牵扯很多人,她原以为,圣上已经做了处置,事情已经落定,不会再有变故,可今日看见魏王的态度,她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魏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看似已经结束,实则就是一把悬在贺长霆头顶的利刃,说不定哪日就会落下要了他的性命。 是她虑想不周,确实给他添了麻烦,她若是就此无影无踪,死无对证也是好的,偏偏她就在京城。 她神色看上去十分愧疚,贺长霆才明白她等这么晚原来是要和他说这些。 “阿璧,姨母的话还记得么?夫妻之间本该同心同德,共同进退,你若不是我的王妃,或许不会陷入这些麻烦之中,况且,这次的事,也让我看清很多。” 说到最后,男人唇角抿直,神色复归素日的冷肃淡漠。 “看清什么?”段简璧忍不住问。 贺长霆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说:“看清了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他可以接受父皇偏心魏王,着力培养魏王,可父皇罔顾他孩儿死活,只看重朝堂倾轧和天家颜面,他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完全不去计较。 以前他以为,父皇就算偏心,一个手心一个手背,父皇对他总不至于寡情到罔顾父子之义。 但经此一事,他明白了,父皇是出色的王者,一切以王业为重。孟津驿中,父皇明明看上去也是那么看重阿璧腹中的孩儿,明明也很在乎这个嫡长孙,可是后来,短暂的愤怒之后,他就要他忘记此事,甚至意图遮掩此事。 “睡吧。”贺长霆不欲再多抱怨议论父皇的为人处事。 段简璧看出男人的落寞,想到他因告御状被自己亲生父亲下令当众责打,再想往日诸事,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柔声开解:“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殿下之前所受之苦,定会为殿下积累经验,殿下的付出一定会有所收获。” 贺长霆愣了片刻,没想到妻子会安慰自己,今夜她给了他太多意料之外的欢喜。 但细想,她从来都是这副懂事体贴的性子,之前是被他气狠了才不愿理他。 他没有说话,把人拦腰抱起放在拨步床上,解了金钩放下帐幔,又开始亲她。 “阿璧,再给我生个孩子。”他想要妻子明明白白的答应。 可是女郎别过脸,闭上眼睛,抿紧唇一言不发,他知道她心里还是怨他的。但他没有停下,她是认命也好,屈服也罢,他只要留下她,留下她,才有日后和将来。 次日清晨,贺长霆仍是一早就醒了,见身旁女郎睡得沉,便没打扰她,静悄悄起身,穿戴妥当,先叫张医官过来为王妃诊脉。 他昨夜闹得比以往都凶,女郎出汗便出了两回,刚睡去不久,此时的脉象一定是虚浮疲乏,更利于掩人耳目。 家奴去了一会儿,来的人却不是张医官,而是一个姓韩的医官。 “张医官呢?”贺长霆虽已猜到可能是魏王从中做梗,却仍是故作不知地问了句。 “张医官有别的事,圣上让臣前来为王妃娘娘诊脉。”那韩医官恭恭敬敬地说道。 贺长霆佯作思索了好一会儿,便要叫家奴送客,“王妃的病一直是张医官在看,本王只信得过他,你回吧。” 那韩医官受魏王所命来一探虚实,怎能无功而返,忙说:“殿下,臣奉圣上之命前来探望王妃娘娘,这般回去,知道的是殿下您不信任臣的医术,不知道的,还当臣是个无能庸医,连诊脉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让臣以后还怎么当差?请殿□□谅臣!” 那医官说着便跪下来磕头,眼泪说来就来,涕泗横流,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贺长霆皱起眉头,似乎对他此举很不喜,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并说:“王妃身子不好,你待会儿轻些,不要吵到她。” 这才领着韩医官去了内寝,仍挂着帐幔,只叫丫鬟将王妃手臂伸出外面来。 韩医官诊了一会儿,又换另条手臂。 贺长霆并不催促,耐心等着他诊脉,待他诊完了才问:“王妃如何?” 韩医官没有诊出异常,只得如实说了段简璧病情。 贺长霆微微颔首,“张医官也是如此说,有劳韩医官。” 送走韩医官,贺长霆独自用过饭,叫来管家,让他把这几个月来的府中事务梳理一下,待王妃醒来一并向她回禀。 “但也不要让她操劳太多,可明白?”贺长霆说。 管家自是明白晋王的意思,这是要让王妃娘娘既有当家做主的存在感,又不能把人累着。 “小人明白。”管家说道。 段简璧醒来时贺长霆已经不在府中了,他一向都是如此勤勉,她早已习惯了。 只是今天父皇派的医官要来给她诊脉,万一那医官有心试探,还需小心应对,若晋王在,她想那医官多少会有些顾忌。 “娘娘,管家在堂中候着您呢,说是这几个月来府中的账务请您过目,好像还有王爷交代的事情,也要向您禀报。”红炉说。 “让管家先忙别的事吧,等医官诊过脉再说。”段简璧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 红炉忙道:“娘娘,医官已经来过了,您忘了么?” “来过了?”段简璧着实没有一点印象。 红炉点头:“上午来的,王爷也在。” 段简璧如释重负,既然当时晋王在,那医官也已走了,想来是没看出异常。 “叫管家进来吧。” 管家很快进来了,先是把近来王府的收支往来禀报了一遍,将账册递上,说:“娘娘,您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以前晋王便吩咐过这些,管家也不是第一次把王府的总账拿给她看,只是段简璧以前多有顾虑,并不用心,粗粗一看便还给管家,这次仍然不想多费心思,可看到修葺玉泽院的费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仅修葺玉泽院所费,几乎抵得上过去一年王府花销的两倍。 贺长霆是那么节俭的一个人…… 段简璧仔细地看起账目来,不一会儿便发现了好几处显而易见的错误。 “小人疏忽,这就叫人改去。”管家做出一副自惭形秽的神色,好似那些错误真是他不小心犯下的,而非故意给王妃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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