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鲜红色的舞裙衬着她的肌肤如雪般白皙,如同阳光下的雪山山顶那般晃人眼。 可就在那一瞬,一件衣袍从天而降,盖在崔莺的身上,遮住了她的眼底的惊慌失措和满身狼狈。 披风被撕开的那一瞬,她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若是被人看见她穿着这件胡姬舞裙,那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又有几分说服力。 皇后身穿胡姬舞裙,同低等舞姬那般登台献舞,以这副模样劝诫群臣,只会让人觉得荒唐可笑。 这是一件绯红的官袍,上头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鹤,而这件官袍正是被陆庭筠褪下,替她遮挡了最后的那点尊严。 她心怀感激望向陆庭筠,同时也拢了拢身上的那件宽大的官袍,生怕被人瞧见她已经吓得手脚冰凉,双手抖个不停。 陆庭筠身上只剩一件白色里衣,却仍是鹤立鸡群,玉树临风。 他撩袍跪下,“陛下,大熠于数月前大败楚国,太后欲派齐国公父子乘胜追击,皇后娘娘此言意欲警醒满朝文武,也意在鼓舞我军的士气,臣以为皇后娘娘并无过错。”
第7章 第7章 ◎你的眼睛在看哪里?◎ 陆庭筠搬出了太后,大殿之内的众臣也捕捉了风向,纷纷点头附和,陆续起身下跪,为皇后求情。 魏颐看了一眼陆庭筠,又扫向满堂跪地的朝臣,眼神晦暗不明,脸上的神色也喜怒难辨。 他走到桌案前,将陆庭筠所绘的那幅宫宴图拿在手里细细揣摩欣赏,一掌拍在陆庭筠的肩头,“爱卿的画堪称一绝,此画甚得朕心,朕要赏爱卿百金,从今日起,爱卿升任礼部侍郎,赐居清风馆,任皇子师。” 仅凭一幅画,便能升官,还真是旷世奇闻。 魏颐此话一出,在坐的朝臣都炸开了锅。 陆庭筠不但能升官,还能留在宫里教导皇子,日后大皇子被立为储君,他便是太子师,这般的尊荣,无人能及。众臣面面相觑,皆低头小声地议论,但很快便捋清了这层关系,看向陆庭筠的眼神也都变了。 延明宫离太后的寿康宫最近,陆庭筠又是太后亲点的状元郎,听说他已经入了兰台阁,成了太后的男宠,靠着太后的裙带关系得以升官,真是有辱斯文,坏了读书人的风骨。 他们更觉得方才皇帝因一幅画便升他官职的话是对陆庭筠的讥讽。 陆庭筠对那些钻进耳朵的讥讽之声,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魏颐亲自搀扶陆庭筠起身,“爱卿是国之股肱,爱卿快快请起。” 他又看了一眼崔莺,“皇后也起来罢,朕乏了,今日的宫宴便散了吧!” 眼看着魏颐迈出了大殿,就要回养心殿,玉贵妃有些不甘心,今日她原打算让皇后当众出丑,却没想到轻易便让小皇后逃过一劫,虽说今日有陆庭筠为她求情,但她却也彻底地惹怒了皇帝,天子的命令不容人违背,往后小皇后在宫里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了。 群臣已散,迈过景阳宫的玉阶时,众臣都脚步匆匆,远远地避开陆庭筠,无一人与他搭话同行。 玉贵妃抓住机会,追上了魏颐,“皇上,妾新学了一首曲子,皇上今晚可要来臣妾的玉桂宫听曲?” 赵玉晴的手上不安分,她的手攀上魏颐的胸膛,却摸到了一坚硬之物,她将手伸了进去,摸到一支梨花珠钗,眼中露出惊讶欣喜的神色,“呀,皇上这是要送给妾的吗?这只珠钗当真是好生淡雅别致啊!” 赵玉晴一惊一乍,也并不是真的觉得这支珠钗有多精致。也不过是想要让皇后知晓她才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崔莺也看了一眼那只珠钗,倒是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只不过她神色淡淡,全然不在乎玉贵妃在她面前炫耀,她不过是替嫁进宫,只求安稳度日,至于旁的根本就不在乎。 她巴不得自己不受宠,至于皇帝愿意宠爱谁,那都与她无关,她只盼着魏颐能离她远些,不来寻她的麻烦便好。 却没想到魏颐一把从赵玉晴手里夺过珠钗,“贵妃逾越了,这支珠钗与贵妃的气质不搭,更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朕今晚便命人送套红珊瑚的首饰去玉桂宫。” 玉贵妃没想到魏颐会当面拒绝她,让她失了颜面,又让崔莺看了笑话,赵玉晴脸都绿了,她心中不痛快,但又不敢纠缠皇帝,害怕彻底地惹恼了他,“臣妾谢皇上的赏赐,妾已在玉桂宫为皇上准备了参汤。请皇上去妾的那里小坐片刻,妾再为皇上弹奏一曲。” “不必了,朕政务繁忙,今夜不得空。” 待魏颐头也不回,冷着脸大步离开,玉贵妃分明看到魏颐很宝贝那支珠钗,还将那支梨花珠钗子小心收进了衣襟内,玉贵妃更是气红了眼。 这分明就是借口,这宫里谁人不知皇上纵情享乐,流连后宫,从不处理政事,也不看折子,太后把持朝政,但皇帝几日不上朝也是有的,分明就是皇帝恼了她,因为那支破珠钗迁怒了她。 那支珠钗分明就是旧物,为何魏颐会这般在意那支珠钗,那珠钗的主人到底又是谁? 赵玉晴心烦意乱,她将手里的琵琶一把塞在如月的手中,却险些被琴弦弄伤了手指,气得一巴掌甩在如月的脸上,怒道:“蠢东西,拿个琵琶还能刮到本宫,割断本宫好不容易蓄长的指甲,仔细本宫扒了你的皮,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回宫!” 尽管她被皇上冷落,但比起处境堪忧的皇后,她便觉舒心了不少,来日方才,她等着看好戏。 她对着崔莺行了个极敷衍的礼,便扭着柔软的腰肢离开。 沉香看不惯玉贵妃那傲慢无礼的嘴脸,愤愤不平地道:“玉贵妃见到娘娘应该行跪拜大礼才是,看她那趾高气昂的态度,她怎生这般无礼。” 崔莺却好似浑然不在意,“由着她去吧。” 在宫里得到皇帝的宠爱,便有了嚣张跋扈的底气,她既然得宠,趾高气扬些又能如何。 大不了往后见面,她躲着些,她瞧着赵玉晴的性子是个难缠的,她又何苦去触霉头。 此刻崔莺有些心不在焉,方才在殿内多有不便,甚至没来得及对陆庭筠道一声多谢。 但她方才记得,皇帝已经将延明宫的清风馆赐于陆庭筠,此处离清风馆不远,方才在殿中,陆庭筠褪下衣袍为她解围,她应当面道谢的。 确如崔莺所料,陆庭筠出了大殿,便前往清风馆。 他此前所料不差,皇帝和太后定是达成了一致,太后借皇帝之手为他升官,又让他住在了清风馆,老师之死确与皇帝和太后脱不了干系。 只怕他的所做所为都早已被人暗中监视着,太后手段狠辣,必不会留下后患,太后不会放过何家唯一的血脉,老师唯一的孙儿。 他不觉便加快了脚步,有些担心陆伯和何小公子的安危,只要何小公子顺利到了青州,便是太后也无法轻易寻到人。 而这个时辰,潇鹤应该会想办法将消息传进来了。 他心里装着何小公子的事,却仍有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蹙了下眉头,有人往清风馆的方向过来了。 他索性停在一棵海棠花树下,随手折下一支海棠花花枝,故作在赏景。 “陆大人请留步。皇后娘娘请陆太人前去说几句话。” 是皇后身边的赔嫁丫鬟沉香,丫鬟圆圆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看模样像是对他有怨气,陆庭筠不明所以,只是礼貌一笑,心里却在想自己到底是何时得罪了这个小丫头。 前面不远处是一处莲池,盛夏天气,池中盏盏粉莲竞相绽放,碧绿的莲叶间,无数锦鲤在莲叶间追逐嬉戏。 崔莺等在莲花池旁,听到脚步声,“陆大人来了。” “不知皇后娘娘找臣何事?” 崔莺盈盈一福,“方才多谢陆大人相助!只是本宫不喜欠人情,这是谢礼,还请陆大人收下。” 沉香将装着金珠的袋子交到陆庭筠的手里。 袋子沉甸甸的,里面的金珠很有分量。 “陆大人是闻名京城的大才子,自是不喜这些俗物的,但陆大人这样的文雅君子,大人的高雅喜好,本宫自是难以揣摩,便只能送这些俗物了。” 陆庭筠总觉得崔莺话中有话,有些含沙射影,就好像他曾得罪过她。 他不由得在心里沉思,自己到底是在何时得罪了她,他思来想去好像也只剩下一桩事,便是他前不久派潇鹤去崔国公府退亲之事。 沉香将金珠奉上,不情愿地发出一声冷哼。 这丫头的态度让他更是确信是那桩事无疑了,可分明他也收到了断绝信。 他虽说提及退婚,但崔莺也亲笔写下断绝信,他们应是互不相欠才是。 他本不想收下这些金珠,但皇后的人情,他可无福消受,倒不如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反正他的名声已经够差,俗不俗又有什么要紧。 “如此臣便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陆庭筠望向崔莺身上的官袍,意有所指,既然崔莺不愿欠他人情,要和他撇清关系,那这件官袍是不是也该还给他了。 崔莺知他眼神中的含义,又想起自己身上那件舞裙,方才他既然脱衣为她遮挡,便是都瞧见了,就像是在他面前未着寸缕,这让她更觉窘迫难堪,不觉便涨红了脸,用那件衣袍将自己裹得更紧了,“陆大人的这件官袍,待本宫洗净了再还给陆大人。” “不必了,便是娘娘将这件官袍送还,臣还是要拿去浣洗的。” 沉香再也忍不住了,气得大骂,“陆庭筠,你怎敢这般对娘娘无礼,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嫌弃娘娘穿过吗?” 崔莺的脸越发红了,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这不过是他的习惯,他素爱洁,更不习惯与他人共用一物,若是衣裳,旁人穿过的,他便会扔掉,但官袍都是尚衣局发放的,不能随意扔掉。 是以他才说会拿去浣洗,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如今再怎么解释都像是在狡辩,陆庭筠干脆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方才崔莺匆匆追着陆庭筠而来,又戴着面纱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她身上的舞裙来不及换下,外头又罩了件官袍,身上汗涔涔的,难受得紧,只觉胸闷气短,头晕脑涨,两眼发黑,便要往后倒去。 陆庭筠情急之下一把扶住了崔莺的肩膀,“皇后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此前在殿外,他便觉得崔莺步伐虚浮,似身体有恙,此刻更是虚弱地快要晕厥,“快去请太医。” 崔莺昨夜来了月信,一直强忍着腹痛,此那身舞裙勒得她胸口发闷,中了暑热,腹中疼痛难忍,这才险些晕倒。 她差点跌入陆庭筠的怀里,急得一把推开陆庭筠,可陆庭筠身后是莲池,他没想到崔莺会突然推开他,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了崔莺身上的那件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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