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似五十岁时,海陵府的书斋老板某日告诉他,那位知音应是住在金陵府。 因为第一本书是在金陵府的一家书斋卖出去的。 他疑心是杜礼买的,跑去他家问他,杜礼一脸不解地问他:“老师,你第一本书写成之时,我方十二岁...再者说,我当时家徒四壁,哪有多余的银钱买闲书?” 裴似五十三岁时,金陵府出了一位守节三十年的节妇,皇帝知晓他的知音在金陵府,派他去宣旨。 到的那日漫天大雪,他一早跑了几个书斋问,无一家听过他的那本书,更别提知音的下落。 那位节妇骨瘦如柴,想来是被夫家逼着守节。 看着向他走来之人,他没由来问她一句:“一个牌坊而已,不知图什么?”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接过他手中的圣旨时回了一句:“我也不知,我这一生在图什么...” 金陵府的官场浑浊不堪,那位节妇白日接了他的圣旨,晚间便死在家中,说是为夫自尽。 他看着王大人递来的折子,气不打一处来,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在领了圣旨之后自尽。 他们的歹心,昭然若揭。 等他回海陵府之后,垂文告诉他,他这月写的书,被退回来了。 因为,无人来领书。 此后三个月,他又写了六本,没有一本卖出去。 书斋的老板说,他的那位知音,可能已经去世。 那位节妇的夫家极有权势,竟敢绕过他,将加赏节妇的折子直接送到皇帝的书案之上。 他的至友笑着将那封折子递给他,让他看着办。 好啊,他们既然要加赏,他便赏他们全家一个家破人亡。 正巧,他手中有杜仲武勾结瑞王的证据,他们既然要送死,他正好寻个由头治他们的罪。 时隔半年,再回金陵府,那个气派的牌坊建了塌,塌了建。百姓间风言风语甚多,都说是那位节妇死得冤枉,借牌坊伸冤呢。 他带人进府时,一眼便瞧出枯井有异,一个不用的枯井,木板加盖,硬石堆积,旁边还有符咒贴着。 这一家子,个个心里有鬼。 果真,一打开,尸臭冲天,井底两具女尸相偎,其中一人的衣裳他见过,是那位节妇。 有围观的丫鬟认出,另一人是节妇的丫鬟。 他找来节妇的继子盘问,几句后他便招认,是他打死了那个丫鬟,然后将他的嫡母推入井中。 围观的两个老妇人眼神闪躲,他抓她们来问,一个是节妇的婆婆,多年前逼她守节,另一人是节妇亡夫的丫鬟,也是继子的亲娘,三人多年来合谋苛待节妇,谋夺她的嫁妆。 一个节妇之死牵出金陵府杜家不少杀人之事。 闻听此事,两位太后震怒,召他入宫,要他严惩害人之人:“这位节妇乃是本宫亲封,本宫怜她守节不易,谁知这几个小人竟如此对她!” 其实,若太后不发话,杜家这几人也是死罪难逃。 他想杀瑞王很久了,好不容易抓到他的罪证,自然会好好利用。 因着杜家一事,他去金陵府的次数多了起来,一来二去,倒真让他找到那位知音买书去的书斋。 不巧,书斋老板已死,接手之人是他的儿子,刚从广陵府归家,一问三不知。 至此,关于知音的线索,全部断绝,直到他死前那一日。 裴似九十九岁时,送走了世间所有的亲人好友。 他这一生,历卫朝四帝,归处却是凤梧山上一处小小的院落,是他亲爹留给他的宅子。 垂文和扬采死在他的九十一岁,杜礼怕无人照顾他,找了不少人上山陪他。 那一日,凤梧山上来了一位年轻后生,说自己是金陵府人士:“裴相,你要找的那个人,小人已找到。” 据他所说,他接手书斋后,一日整理旧书时,发现一本《卫朝异闻录》,成书于大巳二十五年。 他找人打听,才知这本书是有人卖给书斋的,谁人卖的已不可知,但这本书中留了一个人的名字。 “裴相,你瞧,这本书的最后,写了她的名字。”他翻开书,指给他看。 “李吟娥...”他凑近去看,缓缓读出声,复又问书斋老板:“她是谁?” 书斋老板说他并非金陵府之人,实在不知这李吟娥是何人。 总算在死前得知知音的名字,他笑着感谢他。 裴似死时,身边空无一人,几位随从被他打发去山下买吃食,等回到山上,才知他已死去很久,手中紧紧握着那本书。 八十三岁的杜礼得知消息,拄着拐杖赶上山时,他们已将他放入棺材,只那本书取不出来。 “这本书,怎么还有?”他记得,自老师的知音死后,他把剩下的书全烧了个干净。 “杜相,这书是昨日一个书斋老板送来的,说是写了名字,叫什么李吟娥。”随从赶忙解释。 “既是如此,那留给老师吧。” 知音难觅,能在死前得知姓名,老师当含笑九泉。 杜礼八十四岁时,回了金陵府,他生于此长于此,却在高中状元后,再也未回过这里。 曾经金陵府杜家的宅子成了一片废墟,他路过时,听见里面有交谈声,他顺着声音走过去,原是杜家的宅子有人买了,他们正商量着将府中旧物扔出去。 “老先生,你的书掉了。”他离开时,有人追上来,非说是他的书。 他接过一看,封面已烂得不成样。 再一翻开,字迹斑驳,可他却无端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晚间,杜家现任族长引他去用饭,席间有人说起当年轰动金陵府的节妇一案:“你们肯定都不记得她叫什么,我还记得,叫李吟娥!” “你说她叫什么?”杜礼冲上前追问那位节妇的名字。 “李吟娥...” 他掏出怀中的那本烂书,在烛光下一页页看过去,果然是他老师的笔迹。 次日一早,他去找杜家族人打听李吟娥的坟在何处,想替他的老师为她上一炷香。 “她哪来的坟,她爹娘早死了,族长说她是灾星,也不准她入杜家祖坟,她的寿盒还放在义庄呢。”那人引他去看她的寿盒。 半大的木头盒子,已放了许多年,他带走她的寿盒,送去凤梧山。 裴似的坟茔够大,容得下李吟娥这块小小的木盒。 ---- 杜·好大儿·专业合葬人·礼 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出自辛弃疾《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
第70章 今世圆 ======= 袅袅春胜,匆匆逢春。 裴似二十六岁时,因新帝不堪他每三日一个升官折子的烦扰,下旨将他从刑部侍郎升为丞相。 一时间,风头无两。 任刑部侍郎的最后一日,纵有曲尚书在内的多人阻拦,他仍照旧去了刑部大牢。 今日牢房乱作一团,有一犯人频频口出狂言。 跟在裴似身后的狱卒哆哆嗦嗦地解释,说此人惯爱折磨他人为乐,昨日刚来,还不懂规矩。 谁知,前面的侍郎大人听完,笑如二月春风。 “这样啊...那便阉了送去北陵府。”他笑吟吟对身后的狱卒说。 “大人,北陵府应不需要净身的男子吧?”狱卒问得瑟瑟发抖。 “怎么不需要?瑞王乃先帝长子,身子金贵,北陵府行宫的奴仆仅几人,如何能伺候好瑞王?”他负手停下,对着身后之人说道。 狱卒喏喏解释,说这人是杀人犯,不会伺候人,怕是不能伺候好瑞王。 “用人如器,当取其所长,本官瞧着他挺不错的,”他听着牢房深处骂骂咧咧的声响,继续道来:“把手筋挑了送过去,任他折磨人的法子再多,也翻不出多少风浪。” “是...” 眼前之人明日便是丞相,几个狱卒哪敢拒绝,只得点头称是,夸奖裴大人知人善用,人尽其才,有前朝一代贤相的风范。 回府时,他带着垂文扬采拐去永昌巷。 一进门便对明日去刑部大牢为犯人净身的于公公说:“那人素来不怕疼,于公公可放开手脚。” 于公公听完,感动得热泪盈眶,说自己苦学多年净身之术,虽无几个成功之人,但临老还能得裴大人青睐,不枉此生。 “于公公的手艺,本官历来放心,”他话锋一转,说起明日之事:“记住,得让他知道,是瑞王亲自定的他...” “奴才明白!”于公公眯着钱,接过垂文递来的一袋银钱,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笑了,脸上的沟壑随着他绽开的笑容,全堆到一块。 一个有谋反之心的人,就像野火,烧不尽,吹又生。 草绝火断,人死心消。 一连两事耽搁,回府已是午后。 李吟娥与霍子愈一左一右等在前厅,犹以霍子愈,面上尴尬,看见他回来,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你不在家围着你夫人转,来我家做什么?”他去挽她的手,甚为炫耀地放在掌心摩挲。 “表哥...姑姑说她想再嫁,托我问你,是否同意?”霍子愈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看对面两人的反应。 他揽的这趟事,实属倒霉。 怎么五个人同时抽签,中签的总是他? “她要嫁谁?”他不解地问道,想起上月离奇消失的那人:“我爹?不是,我是说我二叔?” “诶?表哥,你怎么知道?”霍子愈丝毫未注意裴似脱口而出的「我爹」二字,反倒疑惑他怎知道是国师。 他们一家回霍家老宅祭祖,却发现姑姑身边多了一个男子。 不巧,这人他们还认识,是消失的国师,也是前姑父的亲弟弟。 再几日,姑姑说她要再嫁,他娘同意,他爹坚决不同意,被他娘关上门打了一顿后,开门出来也说同意。 他们三个小辈看着他娘手中抽出的那柄剑,只能点头说同意。 “跟她说,我同意。”裴似不假思索,开口便道同意,霍子愈劝他多想想,毕竟那人可是他亲叔叔。 “表弟啊,下次抽签时,记得长个心眼,看看他们手中的签...”他怜悯地看着喋喋不休的霍子愈。 霍家众人定是早已猜出真相,只他表弟,像个傻子,还被骗来通知他。 霍子愈临走前说,裴定山听闻这个消息后,并未多说什么,笑着说了同意之后,托他将一株榆树苗转交给国师。 “下次再见,你我便能正大光明地叫一声爹了...”等人一散,她打趣道。 “没枉我俩深夜上山撮合。”大手一勾,佳人揽入怀中。 ... 裴似二十八岁时,亲娘再嫁,他与她相偕前往广陵府道贺。 亲爹改名换姓,成了武陵府一还俗的道士,名裴道子。来此的朝中官员笑着与他攀谈,说他长得挺像从前的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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