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素来温婉端庄,在府内从未有过严厉的时候,更别说是在几个月才能见一次的女儿面前。 而小姐本就对夫人有些许生疏感,这次回府好不容易可以呆上几个月,前些日子母女二人的关系眼看着熟稔了不少,夫人要是这时候摆出这么严肃的神色。 万一小姐又心生退意可怎么办。 作为相处时间最长的二人,林夫人在接收到安嬷嬷小声提醒的剎那间便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女儿还在这里。 冷着的脸一僵,略微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萃儿,你说当日有两位小师父送了你回来,听红娟说你这几日身子好了许多,可有打算何时去青山寺拜谢一番?” 二人的这番动静虽说极小,但仍然被单翠儿尽收眼底,她只当不知。 听到母亲话中的青山寺三字,眼睫毛不由得微颤,垂下眸子望着光滑的木地板,低声回道:“青山寺前几日于镇上办了一场法会,场面甚是庞大,想必这几日青山寺忙于拆除所搭建之屋和些许收尾工作而无暇招待客人,不妨晚些时候再去。” 林夫人点了点头,也想起了从城中回来的路上所听到的一些传闻,叹息道:“说的倒也是,那便三日后再去罢了。” “娘为何而叹?可与青山寺有关?” 清荷当日在河畔边说的话忽的闪进脑海,既是从府内得知的消息,不知母亲是否知道青山寺是皇寺这件事。 林夫人有些惊讶,虽与女儿常年分离,可也是知道女儿自小就不喜欢佛寺那等地方的,就连家中的佛堂都甚少踏入,只是随口一叹,倒不曾想女儿会有此一问。 不过这倒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为了青山寺这几年的名声而叹罢了。”林夫人素手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扫见女儿脸上的疑惑,似惆怅道:“青山寺也是不容易,千里迢迢的从京都的郊外迁移至此,不说此处不如京都的繁华,但是相较于百姓而言,更为信奉本地的一些小寺庙。 最初几年,青山寺的经营算得上是艰难,不过这几年因着青山寺常年下山布施,名声也算是起来了。” “听闻青山寺…是皇寺?” 母亲说的这些,单萃儿从李花儿的话中大致也能想到,但她更为在意的还是青山寺是否是皇寺这一点。见母亲似是闭口不提此事,方才佯装不经意间的问出声“ 林夫人手中茶盏内的茶水微微漾起波澜,而后被放置于桌面上,面色微愣,诧异道:“萃儿为何有这等猜测?” 单单萃儿面不改色:“不过是听坊间传闻,又因救我性命的二人是青山寺的师父,因而有些好奇罢了。” 林夫人点了点头:“为娘也不瞒你,这青山寺确实是皇寺,不过我也就知道此事罢了,至于堂堂的皇寺为何落魄至此,我亦是不明。这件事还是当年无意中从你外祖父那里听说的。” 如果说单萃儿心中仍有一丝期望,待听到了母亲的肯定后,心中所残存的侥幸瞬间破灭。 “萃儿…?” 察觉到女儿的沉默,林夫人不免有些迟疑,她方才应是没说什么才是。 见单萃儿眉头轻皱,凝神细看之下才发觉其眼下竟是有淡淡的一层青黑色,周身不知怎的散发着沉寂,似是离魂一般,半点反应也没有,不免有些担忧。 刚想上前看看女儿怎么样了,就听安嬷嬷道:“听府内的婢女说,小姐这几日屋内的灯烛常常燃至第二日的丑时,想必是忙于夫人您所留下的账簿,何况清荷说过将小姐叫过来的时候,小姐便在熟睡中,此刻小姐应是有些乏了吧。” “是么?” 林夫人有些内疚,不禁反思直接布置一本账簿册子给刚学习如何算账的女儿是否过于严苛。 不过走神一会儿的单萃儿听到此话,又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那饱含怜惜的视线,念及房中一整个木箱的话本子,沉默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也不留你了,你先行回去好好休憩,这几日我留在府内,至于账簿之事…” 最好取消,单萃儿心中暗自接话道,一时间,顾不上远在天边的心上人,一门心思全然是那令人头疼的账簿。 这般想着,脸色的忧虑疲惫之色越发的明显,整个人的身形纤弱单薄,尤为可怜。 林夫人看着如此娇弱的女儿,心底猛的变得异常柔软,怜惜道:“账簿之事今日不急,待今日后,再查便是,切不可再熬夜了。” 对此,单萃儿面带微笑,应了一声。 其心里,异常悲苦,却碍于林夫人和安嬷嬷的怜惜之情,只得掩埋于心中。
第45章 四十五 在红娟和清荷两人的监督下,单萃儿忍痛割爱,将话本藏进木箱内,迎着头皮当真是熬了一宿,这才堪堪将账本上的银两往来明细尽数算完。 送走两位盯梢人,早已坚持不住的单萃儿几乎是晃晃悠悠的踱步到了床榻前,眯着眼睛,探出手摸到是熟悉的被褥绣花后,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任由自己倒在绵软的床榻上,闷头便睡了个大觉。 可不知是否是高度集中的神经放松下来,还是与母亲的谈话中涉及到了青山寺一事刺激了神经,睡得并不安稳。 脑海中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片段,有幼年时的她,也有如今的她,彼此交缠,如同一卷杂乱无章的线将其串起,却始终寻不到线的源头,极致压迫的气息让她无意识的紧绷下颚。 交错闪烁的片段中,隐隐窥见一朵朵血色的海棠花于黑暗中缓缓绽开,风姿卓越,随风而动,美艳到了极致,同样也令人感觉到了窒息。 不过一瞬,整个意识重新陷入了漆黑寂静无声的世界,正待单萃儿茫然之际,一股微风忽地吹拂而来,远远的,从风中传来一声声呼唤。 “小姐,你醒了?” 单萃儿仰面躺在床榻之上,饱满的胸脯不断起伏,唇微启,口中小声地喘息着,散落额间的青丝已然有些许湿润,紧贴在额间,空洞的眼神随着耳畔的轻唤声逐渐赋予光亮。 她偏头随声看去,守在床榻旁的正是清荷。 此时清荷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一只手上握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额间冒出的冷汗。 单萃儿没应声,接过清荷手中的帕子后继续擦拭自己额间有些许粘腻的汗水,而后坐起身子,将身子往后靠在床柱上,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声,方才哑声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已过,如今正是未时。” 清荷目光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想起方才进门时,小姐的眉间紧紧的皱在一起,呼吸也异常的急促,整个人似是脱离了水的鱼儿一般,额间不断冒出虚汗,周身更是发冷。 不知小姐因何事做了这般噩梦,府中老人常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姐可是看到了什么方才受惊的? 想到此处,忍不住又道:“小姐……您这几日是怎么了,自那日从镇上回来您就有些不对劲,今日更是做了噩梦,可否派人告知一下夫人?” “不过一场噩梦,无甚大事,不必劳烦母亲了。”单萃儿摇摇头,放下帕子,迈出一条腿就要下床。 哪知身子刚刚离开床榻,一股无力感顿时体现出来了,若不是清荷的眼疾手快的搀扶住,整个人怕是要连滚带摔的倒在地上。 清荷见此,更是急了,眼眶眼看着又要红了起来,话中隐约有了一丝哭腔:“小姐,您看看您自己,还说没事,这站都站不稳了!?” 单萃儿扯出一抹笑容,无奈的摸了摸这丫头的脑袋,低声道:“我这不是睡的久了嘛,起身一下起的太猛了,这才无力,缓一缓就好了。” 说罢,不等清荷反应过来,又拉着清荷,苦着一张脸,佯装委屈道:“不曾想一觉醒来,身上倒有些许粘腻,不如让你家小姐先去洗漱一番可好?” 病态的美人,做出此等表情,让附有攻击性的美艳容貌上展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状,如此美色着实让清荷脑袋空空,顷刻间,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双眼亮闪闪的只顾着直直的点头。 面对爱唠叨如同老妈子一般的清荷,单萃儿这招向来就是屡试不爽。 脑海中残留的压迫感也在此刻彻底消散,唇角不由得弯起,目光柔和看着自小伴着她长大的清荷,一双桃花眼中是罕见而又真切的温柔。 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逐渐从屏风后响起,偌大的室内慢慢的氤氲起飘渺的雾气。 清荷迟钝的脑袋忽地想起来,自己是有事才来寻小姐的,只是因无意中撞见小姐做了噩梦这才忘了此事,想到前院堆满礼箱的场景和一排的人时,顿时懊恼起来。 “小姐?” “嗯?”屏风后慢慢悠悠的飘来一句轻吟,似有似无,于朦胧的雾气中越发显得诱惑,倒是要钻入人的心尖儿一样。 清荷听惯了,也不免有些心晃,待想到要禀报之事,连忙镇定心神,开口说道:“许家主母来了,许大人府中也来了不少人,还抬了不少礼过来,夫人此刻不在府内,因而需要小姐您出面。” 此话一出,顿时沉默了好一会儿,耳中只能听得见流水的声音。 清荷心中不由暗自思索方才所说之话是否有不当之处的时候,眼前蓦然一黑,紧接着,一阵花瓣的清香袭来,一道纤瘦的人影落座于梳妆台前。 “梳妆吧,倒是不知表婶忽然来此是为了何事?” 虽是这般说,可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她们前来所谓何事,待看清前院的人后,心中的猜测顿时落实。 清荷说的不错,表婶确实来了,可还有一名被围在许府仆从中的人竟也来了,穿着华丽鲜嫩,在一众平凡的仆从中也算的上是鹤立鸡群了。 此人正是许嫣然。 许夫人还是如当日所见那般温婉,也不知再次候了多久,面上不见急躁之色,仍是一片温和。 见单萃儿来了,眼眸明显的亮了亮,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又变得暗淡起来。 单萃儿装作不知,忽视了摆满了院内的礼箱,冲着许夫人微微福身,行了个礼后,略显诧异道:“表婶何故在此候着,不先行进屋?” 许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拉过单萃儿的一只手至于手上,轻拍道:“上次一别,已有半月有余,不曾想来萃儿竟生了一场病,倒是我府中招待不周了,此番也是特意带了些补品过来,好让你补补身子罢了。因而见不到你,表婶又怎么能问心无愧的坐于大厅内呢?” 单萃儿眉眼含笑,余光瞥道一脸阴沉的许嫣然,心中了然,许是在外顾及自己女儿的颜面,不肯将事情放到明面上说,此番虽是关心之语,更多的还是试探自己的身子是否已经好了。 令她更好奇的是,不知许家是怎么说服许嫣然的,让这般娇贵的大小姐肯屈尊来到这乡野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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