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请。” 沈兰刚进入院内,便听得屋内传来阵阵女儿欢笑之声。 她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定远侯府并不像唐婉所说是个虎狼之地,至少老太太应是贤明和善,要不然不会有如此笑语。 “老太太,沈姑娘到了。”彩月立于门前报道。 屋里的笑语声刹时停了,里面传来老太太慈祥和蔼的声音,“快请进来。” 彩月掀开垂帘,屋内置了冰柜,沈兰一走进去,便是一阵清凉拂来。 她没有抬头,走到屋子中间,向老太太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衡州书院前院判沈立山之女沈兰,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看向沈兰,沈兰是她请来的。 她的儿子定远侯萧虎是因两年前平定北方叛乱而封侯的朝中新贵,但因萧虎没怎么读过书,向来被朝中同僚看不起,那些上京城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根本不屑与他们联姻,可高嫁低娶向来是上京城的规矩,侯府之女若是下嫁,更是惹人笑话。 老太太是个聪明人,便想着招个女先生来教府上的姑娘读书,不求能成为什么才女,只要能把女则女诫这些学好,赢的几分贤名,也就够了。 恰巧那时她那嫁给了衡州府曾学政的外侄女来拜见,谈起沈兰时对她好一番夸奖,又听闻她博闻广记、端庄持重,在衡州颇有美名,又与与安国公之子定亲的衡州府尹唐元之女是手帕交,便心有所动,听到外侄女曾夫人说沈兰父母皆亡故孤苦无依时,便请曾夫人帮忙把沈兰聘来。 沈兰那时已办完母亲的后事,对兄长与母亲亡故之事耿耿于怀,得知此事后毫无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此时老太太看着眼前的沈兰端庄得体气质如兰,举手投足间更是别有一番清韵,不禁心中欢喜,忙道:“快起来,这一路辛苦你了,彩月,给沈姑娘看座。” 彩月让人搬了个椅子来,沈兰谢了座,方才侧身坐下。 “贞儿,莺儿,怜儿,你们过来。”老太太招呼着姑娘们来到沈兰面前,“她们三个便是我的孙女儿,也是你日后的学生。” 说着,让三位姑娘给沈兰敬茶见礼。 “贞儿(莺儿)(怜儿)见过先生,先生请用茶。” 沈兰一一接过茶,各吃了一口,眸光暗暗打量起这三位姑娘。 萧贞比她小不了多少,眉眼间很是乖顺,但沈兰隐约感觉到她的性格上可能有几分怯懦。 萧莺约莫十二三岁,沈兰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这个先生没什么兴趣,神色间颇有些不耐烦。 萧怜则只有七八岁,还是个小孩子,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们三个都是我的心头肉,日后就劳烦沈姑娘,不必教她们学那些男人家读的东西,把女四书学会了,能认得几个字懂得几分道理,便行了。”说着,老太太又板起脸来,对三个孙女道:“你们日后要好好跟先生学,切不可顶撞先生,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怠懒,可饶不了你们。” 沈兰起身应是,三位姑娘亦是连连应是。 老太太又对沈兰道:“沈姑娘如今来了侯府,只当这是自己家,落雪斋该安置的我已让人安置了,若还有什么缺处,沈姑娘尽管吩咐屋里的林妈妈。” “谢老太太。”沈兰道谢。 “沈姑娘一路辛苦,我也累了,大家散了吧,彩月,你送沈姑娘去落雪斋。” 出了福慧堂,年龄最小的萧怜黏了上来,“沈先生,您是从衡州府来的?” 她的声音甜甜的,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沈兰对这个最先跟自己打招呼的学生顿时生出好感,“是的,你也去过衡州府吗?” “我没有去过,但是之前二哥从衡州府带回来的桂花糖很好吃。” 一旁的萧莺白了一眼,“得了吧,那桂花糖根本不是从衡州府带回来的,是在上京万年酥买的。” 她说着走到沈兰面前,哼了声道:“你把心思放在她们两个身上就行,我可不想读什么书,我要像我爹我大哥一样学武的。” 萧莺说完,便如一只骄傲的小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看沈兰微怔,彩月讪讪一笑,忙道:“沈姑娘别介意,二姑娘年纪小不懂事,等日后跟着姑娘学一些道理,自然就明白读书的好处了。” 沈兰陪笑了下,并未说什么,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要学武这种话,觉得这二姑娘也挺有意思。 萧贞萧怜与她走了会儿,直到分了路,各自带着丫鬟回自个儿院里去了。 彩月带着沈兰去落雪斋,一边走一边道:“侯府如今是大太太主事,本该让你去见见她,可大太太说她事忙,日后总有机会见,便不用去拜见了。沈姑娘如今进了侯府,便少不得要守侯府的规矩,其实侯府里的规矩倒也不多,晚间让林妈妈与你讲讲,莫犯了忌讳便可。” 两人说着,路过一处月洞,忽然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沈兰吓了一跳,惊恐地看过去,月洞里面是独自一个小院落,中间的堂门大开,一个女子被押着趴在一个长条凳上,旁边一个小厮正在抽她的鞭子。 “哎呀怎么遇到这个天杀的。”彩月连忙拉着沈兰越过月洞门,飞快地远离此地。 但沈兰还是一眼看到了那女子细白的手臂上那一对碧色的翡翠镯,还有堂上一个紫衣男人的背影。 绕到远处一个假山后面,彩月这才松了口气,一脸晦气的模样。 “那是谁?”沈兰惊魂未定地问道。 “是梅姨娘,她总是不守规矩,惹大爷生气。你不用害怕,大爷除了对梅姨娘这样,平日里对我们很和善的,实在是梅姨娘太可气了,大爷才这样教训她。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侯府的事是不能往外说的。” “我知道了。” 虽是应下,可沈兰的脑海里梅姨娘那细白手臂上的翡翠镯子却不禁和昨夜小巷子里女子手上的翡翠镯子重叠在一起。
第2章 遇见 落雪斋是个坐落在定远侯府东北角的湖边小筑,筑内有一座水厅建于湖面上,三面环水,是个赏景的好地方,这里不仅是她的住处,日后授课也在此处。 沈兰的房间就在水厅旁边,打开门便是一片开阔的湖面,湖水清澈,正值时节的莲花盛开得错落有次,哪怕在屋子里,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彩月将沈兰送到住处后便回去了,林妈妈和锦书已把屋子里收拾妥当,休息了会儿,便到了午膳时,沈兰是外客,自然不和主家一起用膳,大厨房将午膳单独送来了一份儿。 午膳是四菜一汤,两荤三素,又加两碟糕点一碗酥茶,用膳时林妈妈来与沈兰讲了些侯府的规矩,无非是不可把主家的事讲与外人、女眷不可随意出府一类。 沈兰来之前就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就算她是外客,也不可能随意在侯府进出,想要出门调查兄长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但她只有这一条路,否则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立足根本不可能。 至少现在来了京城,她离真相又进了一步,一切来日方长。 次日,沈兰卯正时分起身,把接下来的授课内容自己又温故了一遍,女四书的内容她早就已经熟记于心,但这还是第一次作为先生讲授,不免有些紧张。 外面天还未亮,婆子们提着灯笼带着丫鬟已开始忙碌起来,远处的湖岸边,不时有一串串的灯笼掠过,定远侯府如一副画卷,在这些灯笼的往来中渐渐展开在她面前。 课堂在水厅右边的楠木厅里,每日巳时开课,今日是第一天,沈兰早早地到了那里,将给萧贞、萧莺和萧怜的书本一一放好,但她们直到巳时二刻才到厅内,尤其是萧莺,‘不情不愿’四个字几乎写在了她的脸上。 “二妹妹路过醉花厅时崴伤了脚,我们故而来迟,还望先生勿怪。”萧贞愧意道。 萧莺哼了声,带着丫鬟青红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沈兰只看了她们一眼便知是萧莺故意拖迟至此,她淡淡笑了笑,示意她们坐下,等三位姑娘各自落座,道:“既是意外,自然不该问责,只是今日是授学的第一天,我身为先生,还是要提醒三位姑娘,古人云:迟到者不足信,准时者足以徽,我听言,你们的父亲定远侯岭关一战就是因北羌救兵误时而取得胜利,瑜城之战的三日之约若定远侯没有如期赶来,燕国北方十二州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收复,定远侯守时守约的品行我们应当学习,而北羌误时误事打了败仗我们也应该引以为戒。” 萧莺本是对沈兰不屑一顾,但听到沈兰竟对定远侯的战绩如数家珍时,眸光不由亮了起来,“先生也了解过北方战事吗?” “定远侯战功赫赫,他的战绩整个燕国无人不知,虽男女有别,但我们女子也可以从定远侯的身上学到我们应该明白的道理。”沈兰走到厅子的中央,“今日是第一堂课,我们就彼此了解了解,不知三位姑娘以前都读过什么书?又是从何处学字的?” 三姑娘萧怜抢言道:“我们在学《仪礼》,已学到十三篇了,是容姐姐教我们的。” “怜儿!”柔弱温顺的萧贞竟低声呵斥起萧怜来。 堂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沈兰感觉到,这种气氛是萧怜口中的那位‘容姐姐’带来的。 “三姑娘,太太上上下下讲了多少遍,侯府再不可提起容雅这个人,以前常来常往也就罢了,如今她被野男人污了清白,成了整个上京的笑柄,你们还在嘴上心上记挂着,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侯府的女儿家也像容雅那样,整个上京恐怕都没人敢娶你们了。” 门外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着一袭石榴红半绣襦裙,外套着一件玉丝广袖襜褕,腰间一道半月水波带,手里摇着把浮云团扇,又清凉又妩媚柔美。她的神色略有些傲慢,语气中也并非斥责,反而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容姐姐是被坏人欺辱了,并非是她不守贞洁,面对一个力气远大于女子的男人,别说容姐姐,便是嫂嫂你又能怎么样呢?此事并非是容姐姐的错,正是因为上京有你们这样爱嚼是非的人,才害死了她!那个男人固然是害死容姐姐的凶手,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萧莺眼眶微红,义愤填膺地斥道。 “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她和野男人苟且,也是我指使的不成?”大奶奶楚惠啧声道。 “我说了,容姐姐并非与人苟且!”萧莺站了起来,大声道。 话音落下,却见楚惠并未驳她,反而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她,萧莺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瞬一个衣着褐绿织金素云纱的中年妇人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出现在楠木厅前,萧莺脸色微白,嗫嚅出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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