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湖边,蹲下身摸了下湖水。 忽然心里一阵酸楚涌了上来。 “二爷,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思檀提着灯笼跑过来,一脸的担心,“小心些,可别掉到了湖里。” 萧珏回头看向思檀,眼眶竟是红了,“思檀,这水好冷,明明已入了夏,怎的还会这么冷呢?” 好似比去年冬夜里还要冷。 “二爷……”思檀怔了住,她还未见过自家二爷露出这种神情来。 萧珏偏过头,避开思檀的视线,玉骨般白净修长的手指从湖水里抽出,紧紧的攥着。 水滴从他的拳心里滴落,啪嗒啪嗒回到湖里。 好一会儿,他情绪才平复下来。 “我没事,回吧。”他起了身,又回到岸上的青石路上。 思檀忙拿帕子,把他手上的水渍擦干。 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萧珏心里为她觉得难过。 “晚上,来我房里吧。”他忽然道。 思檀怔住,抬眸看向他,“啊?” 她不是每天都在他房里伺候吗? “早就该给你个身份的,让你等了这么久,委屈你了。”他一直都知道,思檀是母亲给他选的通房。 之前他心里一直装着沈兰,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总觉得好似不和思檀做那种事,就还有一线希望似的。 现在回想来,只觉得自己天真,还伤害了思檀。 思檀听懂了萧珏的意思,小脸顿时涨红起来,羞涩得忙低下头去,但那泛着红晕的眼尾,却已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奴婢不委屈,能伺候爷,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 次日一早,落雪斋便热闹起来,十来个小厮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往外搬,足足搬了好几趟。 侯府安排了三辆马车送沈兰出府,一路送到淮清河西旁的燕子巷。 过淮清桥的时候,侯府的下人都不禁暗暗私语,他们都以为,凭沈兰的身份,怎的也得在东城买个大宅子,没想到竟然搬到了西城区。 虽然依旧紧挨着淮清河,但东城和西城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西城那都是平民老百姓住的地方,沈兰住到那边,岂不是大掉身价? 不过他们只是下人,又只是来搬个东西,便是心里觉得怪异,也没有多嘴。 沈兰家门前的这个巷子还算宽敞,马车虽不能并行,但行路时两边还十分空余,并不逼仄。 宅子在巷子的最里面,侯府的人把箱子一一搬到院子里边回去了,只剩下了沈兰、锦书和苏福三个人。 “姑娘您先四处看看,我和苏福来收拾屋子。”锦书说着,便抱着一个小箱子往屋里去。 这宅子沈兰还没有来过,是差人托牙楼买的,当时送来的是这个宅子的图纸,她瞧着不错,便要了下来。 一共四百二十两银子,一共就一个院子,但空间还算大,三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后面还有两间简陋的仓房,仓房的后面是一片宽阔的菜地,就在淮清河边儿上。 房子有些破旧,沈兰出银子让牙楼的人提前打扫了一遍,此刻看着还算干净。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看到北墙有个小门,推开小门,眼前骤然开阔。 浩瀚宽大的淮清河一下子映入她得眼帘,河水清冽,透来丝丝凉意,让人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心旷神怡。 她正想出门看看,忽然听得有人敲门,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手提着一把青竹叶包好的粽子,笑盈盈的道:“姑娘,你们是新搬来的?我就住在你们对门儿,刚才看着那么多人好几辆马车过来,好大的阵仗啊,想着肯定是有人搬过来了。正好端午节我们自个儿做的粽子还留了好些,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也算咱们邻居认识认识。” 沈兰忙走过去,行了个礼,“多谢姐姐,我们刚搬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在此也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劳姐姐多多照顾。” “姑娘别客气,我夫家姓周,你叫我周嫂子就行,姑娘怎么称呼?”那妇人自来熟地走了进来。 “我姓沈,单名一个兰字。” “沈姑娘名字好听,模样更是长得俊俏,你这一来,咱们这金鱼坊里的小子恐怕都要坐不住了,不知沈姑娘可曾婚配?” “沈兰已有婚配,只是还未成婚。” “哎哟,可惜了,我们金鱼坊的小子没这个福气。”周嫂子笑呵呵地说着,又看向院子里摆满了的箱子,道:“你们这行礼可真多啊,我来帮你们一起收拾吧。” 沈兰道:“不敢劳烦周嫂子,我们自己来就好。” “沈姑娘别客气,我平日里粗活都干惯了,力气大着呢。”说着,她便找了个大箱子去搬。 可咬着牙,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箱子挪动了一点点儿,她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到地上,惊讶地道:“这箱子里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重?” “这一箱应该是我的书……”沈兰也拿不准。 毕竟这里的东西太多了。 “沈姑娘还是读书的?怪不得我看你和一般女子不一样,我家夫君是金鱼坊私塾里的先生,他教的学生里出了好几个秀才了。” 说起自己夫君,周嫂子颇有些得意,她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兰忙去扶她,“教书育人是大功德,周先生将来定有福报的。” “沈姑娘不愧是读书人,说话真是好听。” 正说着,苏福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眼这陌生的周嫂子,也没多问,默默地把那个大箱子搬起来,扛到屋子里去了。 周嫂子转身找了个小箱子也帮忙搬了起来。 邻居都来帮忙,沈兰也抱了个小箱子进屋里。 锦书正在屋里忙活着,回头一看进来了个陌生人,正要问话,又见沈兰搬着东西进来,忙着急地迎过去,“姑娘,您怎么能搬东西呢?快放下让奴婢来。” “没事,这个很轻的。”沈兰道。 锦书一把把那个箱子夺了去,瞪着眸子哼声道:“轻也不行,只要奴婢还活着,就看不得姑娘干这种活。” 沈兰无奈,又被锦书强拉着坐到一边。 忙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家里的小厨房还没有开火,沈兰打算带锦书和苏福到馆子里吃些,但周嫂子却拦住他们,“费那个钱做什么,你们等着,今日吃我家的,我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焖面,保证你们吃了都说好。” 沈兰还从未吃过焖面,又想着可以和邻居热络一番,便答应下来。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嫂子便端着一锅焖面过来,锦书又忙去准备了碗筷,先给沈兰和周嫂子各盛了一碗。 周嫂子看锦书不给自己和苏福盛饭,忙道:“锅里还多着呢,你跟那小子也快吃啊,不够我再去做。” 锦书道:“姑娘吃完了我们才能吃,这是规矩,周嫂子您莫管我们了,您跟姑娘先吃吧。” “锦书,你和苏福一起坐下吃,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许再讲什么主仆之分。”沈兰道。 锦书瘪着小嘴哼声,“不行,奴婢有自己的坚持。” 她不知哪里来了脾气,从搬家到这里之后,便好像一直在闷着气。 吃过午饭,沈兰把锦书叫到一边。 “锦书,你怎么了?”沈兰温声问道。 锦书一时眼眶红了,哽咽着道:“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搬到这边来,明明还有银钱可以买东城里的大宅子,却要到这龃龉的西城,奴婢觉得难受。” 她家姑娘虽不是世家千金,可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看着自家姑娘干粗活儿,还要和她们这些下人坐在一起吃饭,她觉得委屈。 “锦书,难道你也觉得东城的人高贵,西城的人低贱吗?”沈兰的语气有些严肃。 锦书怔住,撇了撇嘴巴,“奴婢没这么想。” “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世家闺宅里,是囚在笼中的鸟,从没真正的见过世间百态。所以我才要到西城来,看看市井百姓是怎么生活的,看看世家与平民有什么不一样。同样都是人,东城和西城只是生活方式不同而已,并无高低之分。死在花轿里的贞姑娘和会做一手好吃的焖面的周嫂子,她们两个人的人生谁更快乐,谁更有意义呢?” “奴婢不知道。”锦书低下头,有些羞愧。 她刚才确实觉得,周嫂子不配和自家姑娘坐在一起,可经沈兰这么一点,锦书觉得自己实在狭隘。 沈兰温柔地抚过锦书的面颊,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拢了拢,“锦书,从现在开始,我们来一起勇敢的面对新的人生,咱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姐妹,你别再自称奴婢了好吗?” “姑娘,你这是在为难奴婢,奴婢不能接受。” 锦书从小就是伺候沈兰的下人,她也决定要一辈子伺候沈兰。 自家姑娘是那般的高贵,她宁死也不想让沈兰落入尘埃。 沈兰无奈,她知道锦书的脾气就是这样的拗。 而这股拗气,就是从她这里学去的。 她叹了口气,“那好吧,咱们还算是主仆,只是以后你不许再自称奴婢,行吗?你这都不答应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锦书思索了下,“这样的话,奴婢能够勉强接受。” 沈兰捏了捏锦书的脸颊,调笑道:“上句话不算,从这一刻起,要开始改口。” 锦书嘿嘿一笑,“是,我知道了。” 下午申时,行礼收拾了差不多,周嫂子也回去了。 锦书和苏福累得倒在一边休息,沈兰则开始思考以后的路。 宅子里变得格外安静,外面淮清河上的风声清晰可闻。 忽然,院门被人敲响。 锦书一个激灵起身,“难道是周嫂子落了什么东西?” 她过去开门,看到外面的人,原本疲累的身体立刻仿佛浇了盆冷水般的清醒。 “大公子?”锦书瞪直了眸子,不知道萧瑞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瑞径自进来,幽幽然地道:“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他四下打量起来,对这个破旧的宅子不太满意的蹙眉。 沈兰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冷漠又疏离,“都尉大人私闯民宅有什么事吗?” 她刻意咬重了“民宅”二字,提醒他此处已不是定远侯府。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萧瑞向来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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