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永安半点没有公主的架子,与沈兰相处起来好似深闺蜜友。 沈兰抿唇,忍不住道:“公主对沈兰如此关怀,实在让沈兰惶恐。” 永安抬眸看她,轻握住她的手,“本公主为何对你如此,难道你不知晓?” 沈兰怔住,其实,她隐隐猜到了几分。 “本公主从未在你面前隐藏什么,沈姑娘是聪明人,想来早已经猜到了。”永安顿了顿,“不知,我可否唤你兰娘?” 她没有再自称公主,而是与沈兰平辈相称。 沈兰对上她的眸子,“其实,沈兰从定远侯府出来,住到这金鱼坊中,正是因为公主。是公主在沈兰迷茫之际,给沈兰指了一条道路。” “这条路,你可愿意陪我一直走下去?”她殷殷期待。 沈兰目光坚定,“公主若为天下女子谋生路,沈兰愿为公主赴死。” 永安笑出声来,“我怎会让你死?兰娘,我一直想找一个聪慧的女子来帮我成就大事,可一直没能遇到合适的人,天下有才华的女子何其多,可醒悟何其之少。兰娘,你有着一般女子难以相比的气魄,正因如此,我才看中了你。” “是因为,我在上京府衙骂了府尹大人?”沈兰都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让公主关注到她。 “除了那件事之外,还有梅绫。你烧了梅绫的尸体,我想,除了你,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女子敢这么做。还有……” “还有?” 沈兰觉得自己没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永安握着沈兰的手攥得紧了,“我要坦白告诉你,我一开始的确是想要利用你,因为你和太子的那一层关系,我希望你能去接近太子。” “接近太子?”沈兰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却不敢去相信,“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太子他心悦于你。” 沈兰心口骤然一缩,她已全然明白永安想要做什么了。 她暗握成拳,咬唇道:“公主,沈兰已有婚约,父母之命,不敢违背。更何况,表哥对我一往情深,沈兰怎能相负?请公主不要为难沈兰。” “我当然不会为难你,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永安虽这么说,但脸上还是难掩失望,“沈姑娘好好休息,本公主先告辞了。” 她转身要离开,身后的沈兰却愤然出声。 “公主身为女子,难道也觉得女子想要得到什么只能依靠身子来交易吗?公主曾经说过,女子中也有才华胜过男子之人,难道我们不能堂堂正正地得到想要的吗?公主轻看了沈兰,也轻看了天下女子。”
第50章 花楼 “这世间女子已经诸多艰难,公主身为女子,更不该把女子当做玩意儿看。只要还有其他路可走,我们就不应该自轻自贱。沈兰并非轻看已经失身过的女子,只是正因为有人曾经被欺辱,我们才更要尊重她们,更应该寻出一条生路来,而不是让她们继续做踏脚石,更甚者让其他的清白女子为此牺牲。公主是上位之人,一言可以定人生死,便更应该举止慎重,万事三思。” 沈兰的话,让永安心中震动。 这些年来,她的手底下,已有不知多少女子为她的大业牺牲。 就连她自己,也一直是靠着出卖色相,笼络朝臣。 她一直觉得这些牺牲是必须的,可现在,沈兰却戳破了她。 这不是必须,只是她不愿意去想其他的办法,所以用了这种,最原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永安垂下眸子,心中无比伤感,“你说的对,正因为女子自己都把自己当做玩意儿,男人就更觉得女子轻贱了。” 一刻钟后,锦书烧好了热水匆匆赶来,永安已经离开了。 沈兰亦坐在床榻边,失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漆黑一片的淮清河上,只有小小的乌篷船上点了一抹荧荧火光。 永安从沈兰的院中出来,身影颇有些萧瑟,明明已入了夏,夜风竟吹得她有些冷。 上了船,她让阿尹把船先划到淮清桥,将杜允送上了岸。 待船回到河心,荀瑾一只手扣住船板,从水里爬了出来,将甲板淋了满地的水。 他的衣衫湿透了,紧紧地贴着身体,展露出紧实的肌肉,水渍从发丝间滴落,划过他性感漂亮的肩颈,浸入衣衫里。 若是在往常,永安看到荀瑾这个模样,定要玩笑一句“阿瑾这相貌身材,若是放在青君楼,定然是一等一的头牌。” 可此刻,她心里氤氲着沈兰方才的话,仿佛一块石头堵在胸口,连笑都笑不出来。 “阿瑾,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永安目光看过来,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风情万种的面具下似有一层难言的脆弱。 她这个问题,让正在拧干衣衫的荀瑾顿了下。 “怎么?很难说?”永安苦笑了声。 荀瑾薄唇抿起,思虑少顷,道:“皇姊将来在史书上定是个轰轰烈烈的人。” 永安感伤地道:“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我只是不甘心在这短短的一生里受人摆布的活着,就因为我是女人,就只能被困于深宫后宅之中,做男人的玩物?我一直想尽我所能的改变这一切,可却好像又成了欺辱女子最大的黑手。” “皇姊指的是教坊司的那些官伎?”荀瑾沉吟了下道:“若是没有皇姊,她们只会受到更多欺辱,我知道,她们都是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可我却觉得她们的牺牲理所应当,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是在利用她们。”永安轻咬唇瓣,眸中闪过一抹痛苦,“方才我对沈兰说,想让她去接近太子。只因为我知道太子对她有情,所以便想要利用她。在我心里,她的才华,比不上她的身体。” 荀瑾听着永安的话,漆黑如墨的瞳仁颤了颤,月光洒在他清俊白皙的脸上,略显僵冷。 他没说话,永安也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道:“她和教坊司的那些官伎不一样,她清清白白,还有婚约在身,可我却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牺牲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冠冕堂皇的话,阿瑾,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这条路好像走错了……” “她……答应了皇姊?”荀瑾的声音仿佛有些艰涩。 永安自嘲地一笑,“她拒绝了我。” 荀瑾语气释然了些,唇角微扬,“皇姊轻看了沈姑娘,她可是位状元郎。” “这条路,我好像还没有沈兰看的清楚。”永安叹道,她闭上眸子,好似有些倦了,“阿瑾,水西门那边,你自己去吧,我想回去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永安走了,当然,把船也带走了,荀瑾掠着轻功上岸,沿着淮清河到水西门验了货,又赶回了金鱼坊。 他绕到了燕子巷,来到沈兰家的院子后,靴尖一点,身形矫捷地跳到了屋顶上。 蒙上面纱,又从怀里拿出一瓶化瘀药,检查了下,封口完整并没有浸水,他便翻身进了院子里,落到窗子前。 荀瑾刚落定,正要将那瓶化瘀药放到窗子上,忽然听得一声惊恐的屏息。 他回头看去,窗子竟是半开着,沈兰着一身青绸亵衣正坐在窗前,乌黑细密的青丝流泻在腰间,月光下,不施半点粉黛的容颜越发显得清隽纯净,出凡脱俗。 就连此刻,她惊讶的模样,都有一种魄人的美。 荀瑾没想到沈兰此刻竟然还没有休息,两人四目相视,平日见惯了大场面的王府公子此刻竟也紧张起来。 好一会儿,他将那瓶化瘀药放到沈兰的窗台前,声音微僵,“这是化瘀之药。” 沈兰已认出了眼前的蒙面男子是之前在定远侯府帮过她的那人。 她看着眼前之人,荀瑾此刻的衣服和发丝还没有完全吹干,尚余几分黏滞感,但他气质极好,哪怕如此亦不显得狼狈,反而更有一种清冽的峻冷。 可不管这个男子有多么优秀,沈兰都不愿白白受别人的情。 她薄唇微张,试探地道:“公子难道一直在跟踪监视我吗?” “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只是这上京城中一夜行之人,并不会伤害姑娘。”荀瑾道。 “不管公子是因为什么而出现在我的身边,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兰说着,从一旁妆镜台下的格子里取出两个药瓶,正是当初荀瑾给她的那两瓶,“原物奉还。” 她将这两瓶,与窗前的那一瓶并在一起,还给荀瑾。 “沈兰已有婚约,不敢与公子私相授受。” 荀瑾看着那纤白玉指捧着的那三瓶药,心口莫名有些堵塞。 但他还是将药收了回来,“是在下冒昧,唐突了姑娘。” “公子曾两次救过沈兰,沈兰以后必当报答。”沈兰诚恳地说道。 荀瑾轻笑了声,“你又不知我的身份,谈何报答呢?告辞。” 说着,他不给沈兰回答的时间,便运起轻功纵身走了。 沈兰看着荀瑾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心里很是愧疚。 他好像生气了。 毕竟他出手帮了她两次,她却如此无情。 可沈兰心里明明白白,她已有婚约,若和其他男子不清不楚,只会带来祸患。 她虽是女子,但却从小立志成为一位君子。 既已与杜允有了婚约,她便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已快到了宵禁时辰,各个街道上空无一人。 荀瑾纵着轻功,一路过了淮清桥,终究还是觉得憋闷,落在一座楼阁翻飞的檐角上。 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沈兰的院子,黑黢黢的,一点亮光也没有。 让人完全想不到,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竟住着一位宛若谪仙的美人。 荀瑾自小便见过各种各样美丽的女子,但却极少有像沈兰这样,第一眼见到便触到他的心里。 他喜欢她的容颜,更欣赏她的气节。 正因对她有好感,荀瑾才会那么在意她的安危,一次次的出现在她的身边。 不过,终究也只是有好感而已。 他知道沈兰有婚约,也并不打算做强取豪夺之事,今日沈兰的推拒,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若不推拒,她便不是他所欣赏的那个她了。 而他,也确实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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