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敷衍地点了点头。最后,杨晟真着丫鬟送来了鞋袜,洛宁陪他用完了午饭才赶回来。 现在事态有变,杨晟真看样子不会那么容易地放开她离开。这件事,最后还是得知韫哥哥帮她摆平。 趁着夜间,洛宁带着斗篷,溜进了穆广元的厢房。 她来得匆忙,身上还沾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取下斗篷,露出冷白的小脸来。 穆广元在里间整理着信件,见她过来,持着灯台朝这处走来。 “珍儿来了?”他俯身将外间所有的灯烛都点燃,灯火照得忽明忽暗,将他的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洛宁想起今日在扶光院的事情,看着他不由得心下一虚。 “知韫哥哥,我们何时才能走?”她立在门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漆黑的影子倒映在格门上,随着烛火的跳动不停晃动。 他垂眸思量片刻,温声答道,“快了,等了结了京中的事,我带你回去。” 我带你回去……洛宁唇角轻轻扬起,想到她不久前才与未雨和先雪说去橙安院取落在嘉雨那里的帕子,两院之间离得近,故而她们也未跟来。 “知韫哥哥,今日杨晟真……唤我过去……似乎,真的对我有些上心,这样的话……” 杨晟真唤她过去? 上心? 穆广元抬眸深深地凝望着她,珍儿竟然也学会骗他了,今日他回凌清阁遇见了宋珏,却说那丫头提着食盒去了扶光院。 即使有烛火的掩映,他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出她那微微肿起的唇瓣。 “你放心,但是我自然有办法叫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他咬牙冷道,同时剑眉轻挑,打量着她的神色变化。 “知韫哥哥,身败名裂尚说得过去,可生不如死是否太严重了?”她拢起眉,不假思索,“他其实也帮过我许——” “呵呵,到了他让你生不如死的那一天,珍儿还会这般轻描淡写地为他求情?”他压低眼帘,冷眸扫过来,“莫非,珍儿是在心疼他?” “……没……没有!知韫哥哥,他将我当成玩物,还曾两次险些将我掐死……我,我怎么可能会心疼他!”她有些急促,眼眶里含着委屈的泪珠。 对上她哀怨的目光,穆广元心中一痛,复而目光又变得柔和,“珍儿,我知道了。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见他不愿再多说,且她也没有太过时间了,洛宁只得转过出去。 这短短的一路,她仿佛走了数年。到底是她想得太简单,还是她真的心疼杨晟真? 自那日郑氏于梦魇中喊了芸娘的名字,杨晟真便着墨七还有府中的老人开始调查。 最后没想到,府中确实有芸娘这个人,不过已死去了将近二十四年。 芸娘是他父亲杨凌的小妾,生得貌美,可惜心术不正,总是想着对母亲取而代之。后来老太太一怒之下将她遣到了苍台山的别苑里住,那日山中失火,芸娘也葬身火海。母亲醒来时他也曾问起,母亲却也懊悔至极,觉得可惜了那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杨晟真细细察看着那墨玉坠子,关于芸娘,不过只言片语。说不定还有别的人也唤做芸娘。只是,为何那么巧,从母亲梦魇中可以窥见她害怕芸娘死后来找自己,而这坠子又是那东宫刺客遗落的。 穆广元,和芸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查过穆广的底细,甚至事无巨细,不过是湖广之地的医士,常年周游在外,因为落难被杨府接济而成了府医。 “公子,马车都准备好了。”砚池从门外进来禀报着,“流云院那边,我也告诉过未雨了。” 杨晟真默了片刻,看向砚池,“车上的炉子记得烧得旺些。再带些波斯绒毯。” “可……公子不是从不让马车加太多碳火吗?”砚池有些不解,公子冬日出行,喜爱在车里阅览书册,马车里的炉火烧得太旺反而容易困顿。 “你照做就是。”他继续读着手中额,书册,也不回砚池。 过完年,京中百姓的房屋都焕然一新,贴上了朱红的对联,还挂着明黄的灯笼。洛宁掀开车帘,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 车里灌着呼呼的冷气,杨晟真将她的兔绒披风拢了拢,寻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外面有何好东西吸引住你?” “好多好多哇!洛宁好久没有出府了。”她瞅着旁边走过的货郎,几乎都想把头伸出车外。说完,洛宁心中一惊,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前不久刚出去把他的玉颜膏卖掉。 “坐好。”他伸手扯回了帘子,敛眉看着她,“你体质寒凉,总要多养着些。” “山上不是更冷吗?那二表兄还要带珍娘过去……”洛宁正看着那货郎给小童展示着一个有趣儿的玩意儿,冷不防被人打断,心下有些不舒坦。 “慧慈法师精通岐黄之术,想来他能治好你的体质寒凉。莫非,珍娘还真想以后一下雪就手脚冰凉的忍着?”他将毯子盖在她腿上,“山上虽冷,可也并未让你冻着不是?” 这样想也是,能治好身体,何乐而不为呢?也不知道知韫哥哥喜不喜欢孩子,洛宁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的,能不能生是一回事,想不想生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她真的不能有孕,知韫哥哥想要子嗣时,难道她还真要像旁的识大体的女子那样给丈夫纳妾? 洛宁垂下眼眸,漆黑的鸦睫不停轻颤。她比划着地毯上的菱花纹样,一时竟觉得心烦意乱。平心而论,她不愿和旁的女子一起分享知韫哥哥,那样她会变得嫉妒,会变得狭隘,最后会变成自己最讨己最讨厌的样子。 “想什么呢?”察觉她的心不在焉,杨晟真以为她是担忧自己的身子,想来她也是愿意为自己生儿育女的。 心中隐约有些轻快,杨晟真扶着她的后背,目光柔情又温和,“珍娘不必担心,之前与你说过,子嗣的事随缘便好,我不会纳妾的。” ??? 洛宁被他说得愣住了,他这话不是跟王绘青才说后吗? “二表兄……对珍娘真好。”她瞬间靠上他的肩膀,闭上眼眸躲避着他的注视。 越往上走,山路却更为崎岖。马车也不好通行,杨晟真遂而换来马匹,带着她一同上山。 冬日的山林一片寂静,除了山道上的一些松树,放眼望去皆是光秃秃的一片。与几月前跟随姑母一起来此地时显得更为凄凉。洛宁俯坐在马背上,身后的温热气息随着马儿的颠簸时不时挠着她。 他的一只手环在她的腰侧,另只手拽着缰绳。洛宁踩不到脚蹬,她暗暗蹙眉,这种姿势一点也不舒服,马疾行时她只能被迫地往他身上靠去。 到了前面,他们干脆弃了马,洛宁这才松了一口气。下马时她的腿都是颤抖的,方才坐的难受,她隐约察觉出腿上被磨得不大舒服。 “珍娘可是累了?”见她有气无力佝偻着身子,杨晟真将水囊递给她。 洛宁摇了摇头,目光哀求,“二表兄……还有多久?为何这次与上回来净禅寺的路不同啊?” “谁说我要带你来净禅寺?”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儒雅浅笑,“慧慈常年住在苍台山的第三峰奉仙峰上,净禅寺在奉仙峰的隔壁。”其实他此次而来,除了要找慧慈,还要去查查当年的事。 芸娘为何会死?不然那黑衣刺客又怎么会带着芸娘的坠子来寻仇。只是,母亲出身名门,从容大度,待人温和,断然不会做出加害旁人的事。可,那日母亲在梦魇中说的话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当年,杨氏的宅院也就在奉仙峰底下。 “珍娘,你若是难受,我背你可好?”见她面色愈发苍白,杨晟真看着她的眼睛,细心询问。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洛宁当然不会拒绝,要不是他非要让自己骑马,腿也不会磨破。见他低下身等着自己,洛宁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环住他的脖颈。 只是在膝弯被人勾住的那一刹那,洛宁蹙了蹙眉。她现在还真怕与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公子!”墨七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向冷静的人竟然也变得火急火燎。洛宁盯着他紧蹙的眉毛,又低头打量着杨晟真的神色。 “公子,京……”墨七喘着气,瞅了一眼远远落在身后的砚池,急忙上前靠近杨晟真,看到他背上的洛宁后又急忙顿住,“是顾家传来……的消息。” 起初杨晟真尚且能神色自若,背着她一步一步向爬着山路的阶梯,直到听见顾家二字后,他陡然变了神情,脚下的步子也停住了。 “珍娘,你先坐下休息。”他将洛宁放在地上,让她坐在山路的台阶上。接着跟着墨七走到一旁的林中。 “公子呢?”砚池慢吞吞地赶过来,也不顾及就坐在洛宁身边的台阶上喘着气。 “和墨七进了那边的林中。”洛宁双手撑着下巴,见眼前的石头缝里生着的微不可察地草叶,她别有兴致地摸了摸草叶的嫩尖。 “别碰!”砚池见她去摸那草叶,想阻止她却已来不及。被草叶上的毛刺扎到后洛宁迅速收回手来,泪汪汪地将食指含在口中。只是那如同被针扎的刺痛一阵接着一阵,洛宁的黛眉几乎都要拧成一处。 “这是鬼针草,专门长在这山上的石头缝里。枝叶上的毛刺有毒,要是被扎到后没有几天是好不了的。” “唔……你……你为何不早说!”洛宁埋怨的瞪着他,只是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圆润饱满,略微下垂,眼尾又上挑,明明是愠怒却带着一股娇媚。 砚池有些不好意思,他抠了抠衣衫上的纹样,难为情地笑着,“姑娘也没问不是?我也没想到姑娘会碰那一根不起眼的小草。” 府中的小姐还有京中的贵女们几乎雷同的喜欢牡丹,芍药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花来。 洛宁也不想与他过多攀扯,来这山上她本就心生不悦,现在不仅腿被磨破了,手指还被毒草扎了,真是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 一旁的林中,杨晟真凝视着远处的洛宁,余光扫向墨七。 “可是出了什么事?” “公子,顾姑娘她——”墨七拧眉,“她不久前去了郭指挥使府上。” 郭钦?老师出事,师妹递了许多请帖与老师昔日的好友,甚至还亲自登门寻到他府上。 这郭钦,顾氏与郭氏的积怨已久,将近二十多年不曾来往。因着东宫和他从中周旋,故而郭钦也不敢对老师上刑。 这个时候,师妹去找郭钦又是去做何? “公子,据那边的探子来报,顾姑娘近来常去绿萼坊学绿腰舞。起初我们的人还以为顾姑娘只是怡情雅兴,后来今早才知,是郭指挥使喜欢绿腰舞——”墨七身音越来越弱,最后低下头去等待吩咐。 杨晟真闭上眼睛,双拳紧握,沉声道,“她进去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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