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陆酩出声道,“好了就把药喝了。” “……”牧野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和倭寇的厮杀,还有最后失去意识前,那一瞥里,看见的陆酩。 当时她以为是幻觉,如今身上的痛感清晰,提醒着她,她活下来了。 牧野别过脸,抿着唇:“我不吃你的药。” 陆酩无奈,端着药碗凑到她嘴边。 牧野的耳畔传来一道温声细语—— “乖,喝药。” 陆酩的声音低哑和缓,钻进她的耳朵眼里,激起一阵酥痒。 牧野的头皮瞬间发麻,什么时候听过陆酩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讲话,那一声“乖”,像极了是在哄孩子,哄妻妾。 陆酩把她当什么?还在当牧乔的替身? 她从心底升起一股抗拒,用力推开药碗。 幸亏陆酩的反应快,手腕翻转间,稳住了药碗,里面的汤药一滴不撒。 牧野不再跟陆酩虚与委蛇,艰难提着气,骂道:“滚!” 陆酩沉下脸来。 他生来尊贵,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人敢对他说一个滚字,他已经给了牧野太多的忍让。 终于,陆酩失了耐心,伸手掐着她的脸,掰开她的嘴,一点一点把剩下的药灌进她的口中。 牧野被硬灌下药,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和胃里泛开。 顾晚开的方子里加了安眠的药材,加上牧野方才情绪起伏激烈,消耗了本就不剩下多少的体力,她凶狠地瞪着陆酩,瞪着瞪着,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眨了两下眼,昏睡过去。 在她彻底睡过去之前,还不忘大放厥词:“等我伤好了,第一个杀你……”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 陆酩凝着她的睡颜,食指指腹抵在她的唇畔,擦掉了流出来的一滴汤药,低缓凉凉道:“孤等着。” 夜色沉沉。 太守府的偏院里一片寂静。 牧野夜里被肩膀处的伤疼醒了,醒来时,眼前漆黑,耳边有一道起伏均匀的呼吸声。 她转过头,在习惯了黑夜后,看清了躺在她旁边的人。 陆酩的睡姿端正,阖着目,五官精致深邃,即使睡着,周身的贵气也未曾减了一分。 牧野看着来气,抬起手,想给他一巴掌。 然而,没等她的巴掌打下去,陆酩的手扣住了她的腕子,悬在空中。 “现在就等不及要杀孤了?”也不知道他闭着眼睛,是怎么察觉出她的动静的。 牧野挣扎要挣脱开他的手。 陆酩怕她扯到伤口,没有和她对着使力,松了手。 牧野恼道:“殿下没地方去吗?怎么到哪儿都要跟我睡一起。” 她几次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陆酩,真是晦气! 陆酩面不改色,淡淡“嗯”了一声,“柳太守为官清贫,太守府里只有这一间多余的房。” 牧野信他个鬼。 “殿下贵为太子,柳叔伯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你屈尊降贵,和人挤一间屋子。” 陆酩继续道:“此番南下乃秘密行动,柳渊并不知晓孤的身份。” 闻言,牧野终于想起更为重要的事情,对啊,陆酩怎么会出现在泯城。 她问出口道:“殿下不会真的是为了来抓我的吧? “嗯。”陆酩重新阖目,慢慢悠悠地说着威胁人的话,“所以劝你以后老老实实,不管天涯海角,逃到哪里,孤都有本事把你揪出来。” “……” 牧野听完,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她用力地翻了一个白眼,讥讽道:“既然殿下有只手遮天的本事,怎么还找不出牧乔。” 陆酩沉默不语。 许久。 他忽然问:“以你之见,觉得会是哪国在暗中支持倭寇?” 牧野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转了话题,聊得还是极为严肃的正事。 她随即正色,直言道:“夏国。” 与泯城接壤最近的便是夏国,很难不怀疑夏国是不是在其中掺了一脚。 “又或者,”陆酩缓缓道,“不止一个夏国。” 牧野盯着陆酩,脸色凝重起来。 凭借一个夏国,确实没这个胆子和实力与大霁抗衡。 可若是周边的诸国皆参与其中,那大霁便是被狼虎合围,连弱犬都想来分食一块肥肉。 话到这里,牧野明白了,先前陆酩说来抓她是吓唬人的,太子北巡也不过是个幌子,他这分明是要暗中南下亲征。 牧野顾不上右边肩膀的疼,侧身问:“你带了多少兵来?” 她记得在和倭寇作战的时候,眼前掠过黑压压的玄甲军,万马千军。 陆酩依然闭着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明日孤会去地牢审问何连。” “我也去。”牧野说。 陆酩驳回:“你好好养伤,凑什么热闹。” 牧野的语气不甚在意:“以前打仗,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第二天还不是得提剑御敌。” “……”陆酩睁开眼,瞳孔幽沉晦暗,意味不明。 “当时你在战场上受了伤,是谁给你治疗?”他问。 是谁替她一件件脱下冰冷的战甲,染血的外衣,浸湿的里衣,露出最后一件光是让人看见,都显得暧昧不清的小衣。 是谁替她包扎伤口,碰触她裹藏在一件件衣裳下,雪白细腻的肌肤。
第47章 以往为牧野治疗的都是裴辞, 但她不想暴露先生的消息,含糊道:“不过是军中的大夫。” “军中随行的大夫那么多,每一个都替你治过伤?”陆酩问, 嗓音在夜色里变得极为低沉,透着莫名的凉意。 “嗯, 哪个大夫有空就是哪个了。” 陆酩开口说:“你可想好了。” “凡是在你军中行过医, 给你治过伤的,孤都要杀掉。” “……”牧野不知道陆酩哪根筋又搭错了,直接骂道:“你又发什么疯?” “孤记得当年牧氏军征战四方时, 有三百余名大夫自愿随军。” 她说哪个大夫有空, 哪个就看了,怎么可能。 牧乔会是那么蠢的? “孤说的话从来算数。”陆酩看向牧野,语调缓缓,“过了今日, 你就没有改口的机会了, 你想清楚。” “……”牧野对上他的眸子, 被他瞳孔里冷意所慑,呼吸滞住。 她忽然意识到, 陆酩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杀了那些军医。 牧野抿了抿唇, 坦白道:“我有单独的大夫诊治, 你不要牵连无辜。” 陆酩的眸色越发幽深了, 他沉声道:“单独的大夫是谁?” 牧野不再回答了。 陆酩:“不说就全都杀了。” 牧野:“……” 她恼怒地瞪着陆酩, 觉得不可理喻:“我说了你就要去杀他?就因为他给我治过伤?” 陆酩:“嗯。” 牧野:“那今日为我治伤的大夫呢, 你也杀了?” “等你伤好全了, 她也会被处理掉。” 从顾晚踏进这个院子里时,陆酩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牧野这层身份下藏着的秘密,关乎她的性命,不能有一点疏漏。 不光承帝,朝中那帮老臣,都是些顽固不化的,若是知道真相,必然会以欺君之罪治她。 在霁国的朝廷里,女人不能活。 陆酩不紧不慢道:“子时马上过了。” “过了子时,死的就是所有大夫。”陆酩睨她一眼,“若是欺骗孤,随意编造一个人名,也一样。” “……”牧野刚起的心思就被他掐灭。 牧野咬了咬牙,终于吐出了先生的名字。 “裴辞。” 她知道先生如今隐姓埋名,化作江骞行,就算她说出一个裴辞,陆酩也找不到这个人。 闻言,陆酩的表情如方才一样阴沉,冷冷道:“果然是他。” 牧野听他一副意料之中的语气,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陆酩看着她,轻扯唇角,“孤比你想象中要知道的更多。” “江骞行也好,裴辞也罢,就是你口中的先生?” 牧野没想到他竟然全都知道,索性也不怕他了,“是又怎么样,殿下和先生都是鬼谷门下,同门不准相杀,殿下又奈何不了他。” 陆酩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嗤笑,牧野却听不出一丝的笑意,反而透着森森的肃杀之气。 “区区一个鬼谷,孤都不曾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什么同门不相杀的规矩。” “殿下若是敢动他,我会让殿下永远坐不安稳现在和以后的位置。”不管是太子之位,还是将来的皇位。 牧野这话说得极认真,不是嘴上图痛快,说要了陆酩的命。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陆酩的面,透露出她的心思。 谋逆的心思。 为了先生。 牧野知道承帝和陆酩对她的忌惮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在这一方面,一向谨小慎微,从来不曾表露出一丝一毫想要挑战皇权,取而代之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话说出口,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但陆酩实在欺人太甚,她终是没忍住。 漆黑的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陆酩忽然觉得很没意思,牧野为了裴辞,当真是什么也不顾忌。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淡淡道:“睡吧。” 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如死水一般静默。 牧野仿佛一记重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她怔怔地凝着眼前黑暗,耳畔传来陆酩均匀起伏的呼吸声,而她自己却一时难以入睡。 - 翌日。 牧野大概是因为身上的伤在恢复,一直睡到晌午。 醒来后,陆酩不在。 她硬撑着从榻上坐起来,肩膀处传来的疼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顾晚端着药进来。 牧野抬起眼,和她的目光对上。 顾晚望进了一双异常干净疏朗的眼睛里,好似辰星,她微微愣了愣,随即垂下眼。 她将药碗放至榻旁的桌上,转身就离开。 牧野想要问清楚喝的是什么药,出声道:“等一下——” 在顾晚送药进来之前,沈凌警告过她,不许和牧野说话,送完药就出来。 她没忘记昨天沈凌的威胁,让她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顾晚还想活命,即使身后牧野叫住她,她也一刻不停,出了屋子,躲回了小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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