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的手收得越紧, 她反而离他越远了。 陆酩第一次感觉到疑惑,他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乐平在院中等了许久,等不住, 跑到了院子门前, 翘首以盼,正好瞧见了站在门前静默的两人。 乐平躲在影壁后面,只探出一个小脑袋,瞪大了乌黑发亮的眼睛, 在皇兄和嫂嫂身上转来转去, 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 转了转眼睛,跳了出去。 “嫂嫂!你终于来啦!”乐平脆生生地喊道, 她的出声打破了门前的死寂。 陆酩的眼睫震颤两下, 收回了落在牧乔身上的目光。 牧乔轻抿唇, 悄无声息地呼出一口气。 陆酩看她的目光太过逼人, 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转过头, 看向乐平。 乐平朝她冲过来, 直直扑进她的怀里, 撒娇道:“嫂嫂, 我好想你啊,你怎么才来看我。” 牧乔的手悬在空中, 有一瞬间的迟疑,那一份迟疑是来自牧野的,她脑子里想的是男女授受不亲,但随即这个想法就消失了。 她双手回抱住乐平,笑道:“这不是来了。” 乐平拉住牧乔的手,将她扯进院中:“嫂嫂快来,我都准备好啦!” 乐平回头看向陆酩:“皇兄,你也快进来!” 忽然,乐平想起什么,歪着脑袋,征求起牧乔的意思,她问道:“嫂嫂,我们让皇兄一起来好不好?” 牧乔的脚步顿了顿,她背对着陆酩,没有去看他,她并不想和陆酩有再多的相处。 但乐平后日便要启程,出了豫州,她也许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能见到她的皇兄。 牧乔开口道:“今日是为你送行,乐平想如何便如何。” 乐平展开笑颜:“那让皇兄一起吧!” - 牧野随乐平走进院子里,才知道乐平准备了什么东西。 石桌上摆了五六枚鸡蛋,几只干净的毛笔,还有五彩颜料。 院子中央的巨大银杏树下,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筐,还有一杆秤砣。 立夏时,民间有习俗,将鸡蛋染成红色,小孩在鸡蛋上画出丰富的图案,然后用网兜装起,挂在小孩的脖子上,可以保护孩子健康。 秤砣则是把小孩装进竹筐里,称过了体重,这一整个夏天都不会再消瘦。 宫里在立夏这一天,只有祭祖的习惯,这两个民间习俗,只有牧乔每到立夏,会与乐平一起做。 乐平又喜欢缠她,牧乔那时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宠着,将哄孩子玩儿的习俗拿来哄她。 乐平如今及笄,已经不算孩子了,不适宜再玩这一类游戏。 不过牧乔没有扫她的兴,甚至希望她永远是个孩子就好了,没有后日的启程,将她送去野蛮的草原。 草原里没有过立夏的习俗,这将是乐平最后一个立夏。 乐平和牧乔在石桌旁坐下,给鸡蛋先上底色。 石桌上摆满了物件,坐她们两人已经显得拥挤,陆酩并未加入,只是静静立在银杏树下,默默地看着她们。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们如此过立夏。 往年立夏,陆酩在寿皇殿祭祖结束,便径直去了前朝处理公务,没有回过宫中。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牧乔与他成婚三年,除了那一件事外,他和牧乔并没有多少真正相处的时日。 他总是很忙,忙于公务,忙于争权,任何事情都比牧乔的事情要优先,他甚至没有将她考虑进来。 因为只要他想,任何时候,牧乔都会在东宫里等着,好像一件精致的器物,不会动也不会走,他累了便去赏玩一番,不需要他去多费心思。 陆酩没有想到,这一件器物,有一天会变成苍鹰,飞得那么果决。 果决得他到现在还不愿接受。 他以为牧野是因为失去了牧乔的记忆才会那样抗拒他,可当她另一半的灵魂,那一半他以为自己极为熟悉的灵魂回来,牧乔对他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那点抗拒都没有了,看他的眼神里,只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 当真如她所说的—— 各生欢喜,一别两宽。 乐平自己的鸡蛋不好好画,总是去偷看牧乔的,没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她将毛笔杆抵在唇畔,转了转眼珠。 乐平将毛笔沾满红墨,叫一声:“嫂嫂!” 牧乔转过脸看她。 乐平眼疾手快,用毛笔在她的侧脸上画了一笔,好像一片细细的柳叶。 牧乔眉头一蹙,故作恼怒。 乐平搁下毛笔,跳下石椅,像一只因做了坏事而快活的小猫,在院子里窜来窜去。 “哈哈哈,嫂嫂你来追我呀!” 牧乔无奈地轻笑,手里拿着毛笔,配合地在后头追她。 以她的身手,抓一只小猫轻而易举,但为了让乐平高兴,牧乔故意慢了她许多,装作抓不住她。 乐平躲到了陆酩身后,双手抓在皇兄的腰。 牧乔收住脚步,和陆酩面对面站着。 方才欢快的气氛陡然消失。 乐平却像是感觉不到,从皇兄身后冒出头来,兴奋道:“嫂嫂!画皇兄!画他画他!” 陆酩一动不动,垂眼和她对视,好像在等她来画。 牧乔唇角的笑意淡了去,她抬起笔,笔尖按在陆酩的脸上,留下一抹红迹。 陆酩依旧是岿然不动。 牧乔见他如此想要犯贱,笔顿了顿,在他脸上放肆的挥笔,画了许久。 画完之后,牧乔看也不看陆酩,转身坐回石桌上,继续画她的鸡蛋。 乐平眨眨眼,绕到了皇兄跟前,抬起头,瞧见了皇兄额头上大大的红王八。 “哈哈哈!”乐平从来没见过皇兄出丑的模样,笑得捧腹。 陆酩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既不窘迫,也不愠怒,只是看着牧野转身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院子里除了牧乔敢在陆酩脸上画王八,乐平敢那么笑,其他宫人皆低下头,心惊胆战,不敢去看圣上失仪。 乐平笑得太刺耳,陆酩抬起眸,凉凉睨她一眼。 乐平不敢笑了,缩了缩脖子,躲回牧乔身边,继续涂她的鸡蛋。 陆酩转头吩咐乐平的侍女明洱道:“打水来。” 明洱应声,很快端来净脸的铜盆,铜盆上搭着一条干净的素帕。 陆酩走到铜盆边,水纹轻轻晃荡,泛起微弱的涟漪。 水里映出他的脸,额上的红龟仿佛在水中悠闲地漂浮。 陆酩没有去洗他额上的红龟,他从明洱处接过铜盆。 明洱一怔,只见皇上亲自端铜盆走到石桌旁,对牧乔道:“洗下脸。” 明洱心中一悸,她跟在长公主身边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如此亲力亲为,伺候过谁,光是端了一盆水,便让她觉得极为难得。 明洱忽然闪过一个大不敬的念头,男人当真是贱,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太子妃娘娘以前哄他的时候,可不也这样,凡事亲力亲为。 现在人家离开后宫了,皇上倒是上赶着了。 可牧乔却头也不抬,理都不理他。 陆酩就那么端着铜盆站着。 乐平偷偷瞟一眼牧乔,又瞟向皇兄。 现在恐怕只有她嫂嫂敢这么叫皇兄下不来台。 乐平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起素巾,沾了水:“嫂嫂我给你擦。” 牧乔不会跟乐平过不去,她侧过脸,好让她擦。 陆酩却从乐平手里拿过帕巾,修长食指包住,隔着柔软的锦缎,蹭过牧乔的肌肤。 牧乔下意识往后躲,后背顶在了石桌上,退无可退。 朱红的墨迹散开,氤氲了帕子。 陆酩的动作很快,不及她进一步抗拒,已经擦净了她脸上的笔迹。 牧乔瞪他一眼。 陆酩却一脸淡然。 乐平看了全程,她眨眨眼,没有吭声。 陆酩将铜盆塞进乐平手里:“端着。” 乐平乖乖端住铜盆。 陆酩洗干净帕子,用铜盆里染成淡粉的水洗净了额上的红龟,又拿帕子擦干脸上的水渍。 乐平早就发现一向洁癖厉害的皇兄,唯一不嫌的人,就只有嫂嫂,若是其他人用过的帕子,用脏的水,他碰也不会碰。 明洱适时走过来,从乐平手里接走了铜盆,退到静处去。 乐平画完了鸡蛋,又吩咐明洱拿去煮熟,然后她走到银杏树下,抬腿钻进竹篮里,指着秤砣道:“嫂嫂,你称一称我,看看我比去年时重了没。” 牧乔笑道:“你现在坐进去,称都要断了。” 乐平嘟起嘴,轻哼一声:“才不会。” “你忘了有一年不就断了一根。”牧乔张开双臂,“过来,我掂一掂你就知道了。” 乐平一听,高兴起来,笑嘻嘻地扑向牧乔。 她跳起来,两条腿搭在牧野的手臂上,胳膊搂住她的脖子,仿佛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树袋熊,紧紧扒住牧乔。 牧乔没想到这小丫头扑得那么猛,往后退了一步。 她许久不曾穿裙装,脚下踩到自己的裙摆,一滑,丢了重心,整个人往后仰去。 忽然,她的腰下多出一只手臂,将她锢住。 牧乔的后背撞进了陆酩的胸膛里。 陆酩将她接住。 牧乔闻到空气里一股淡淡沉香,沉稳内敛。 她屏住了呼吸,不让自己沉浸于这一股味道里。 乐平见状,忙从牧乔的身上离开,她拍手道:“正好皇兄也称一称嫂嫂吧。” 牧乔一边试着挣脱,一边道:“我已经过了年纪,不用称了。” 乐平:“可是嫂嫂不是说,你进宫前,家中的先生还为你称了重吗?” 乐平的话一出,牧乔感觉到锢在她腰间的胳膊明显收紧,令她难以挣开。 牧乔的双脚离开地面,被陆酩穿过膝盖窝,弯起腿,好像抱孩子一般,将她轻松抱在怀中。 陆酩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温热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 陆酩在她耳畔阴沉低语:“裴辞也是这样抱着你称重的?” 她在进宫前,和裴辞之间的举止有多亲昵? 陆酩越是往晦暗处想,掐着她的腰,不自觉地用出了狠劲。 牧乔觉得腰上要被他掐出红印,咬着牙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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