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喉结耸动,屈腿往后靠,体内深埋的戾气又渐渐上浮。 他眉心深陷,浑身躁郁难安,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所担心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必须冷静下来,他察觉到他的状态已经越来越不对了,不过是片刻不知她的去向,他就变得不人不鬼。 这样下去他会把宁宁吓坏的。 她已经不满他总拘着她了。 他慢慢掀起眼皮,目光有些怔怔然地落在虚空中,突然窗外晴丝一闪,有些晃眼,他皱眉偏过了头。 却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朝窗外望去。 外面天光放晴,日头正好。 他却突然似哭似笑了起来。 日头高悬于正南方,如今是正午时分。 原来赵嘉宁并没有早起,不过是他起得晚罢了。 那么他的宁宁就没有任何不合乎寻常的举动。 一切都只是他多心了。 怪道他觉得今天起来不对劲,除了身旁空空如也之外,还有就是今天的阳光格外的明亮刺眼。 原来是正午的日头,难怪。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松懈了力道。 这个发现无疑让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她有什么异常,只是他不知何故起晚了。 真好,他想,他的宁宁还在他身边,或许是在用膳,或许是在院子里散步。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见到她。 他动了动手指,觉得终于活过来了一点,坐到了床边,叫道:“来人。” 立刻有丫鬟端着铜盆进来,伺候薛钰洗漱。 薛钰接过湿润温热的巾帕擦拭了,不知为什么,虽然确定赵嘉宁没有异常的举动,但心中那抹不安依然挥之不去,于是递还给丫鬟时,随意问了一句:“夫人呢?” 他昨晚压着她时,不知为何突然四肢无力、脑袋发沉,昏睡了过去,这是从未有过的,也不知道她尽兴了没有,有没有生气。 明明是极平常的语气,薛钰刚醒,嗓音带着点睡醒后的轻微沙哑,问及赵嘉宁时,语气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丫鬟却一下子惨白了脸色,伸手接过巾帕的手颤抖得厉害,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只是不回话。 薛钰看着她,慢慢生出了几分晕眩之感。 那些先前被他忽视的种种怪异之处,此刻全都一一浮现。 为什么赵嘉宁要在临睡前哄他服药? 为什么他在服下药后忽然四肢无力、头脑发沉? 为什么他今天会起得这么迟? 种种怪异之处串联起来,终于形成了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可能。 他滚动了一下喉结,听到自己涩然的声音响起,近乎执拗地又问了一遍:“夫人呢?” 丫鬟身子一颤,到底经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可见是怕到了极点,额头咚的一声叩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动静:“世子恕罪……夫人……夫人不见了!”
第161章 有风自窗外吹入, 纱帐轻晃,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薛钰低垂着眼睫,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他看着她,漆黑的睫毛颤动,浅色的瞳孔中透出几分迷茫, 似乎并不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你说什么?” 丫鬟瞧见他是这样一个反应, 心中惧怕更甚, 将头死死抵着地砖, 颤声回道:“世子……夫人……夫人她走了,她给您留了书信……” 薛钰喉结滚动,这一刻,之前那种隐隐的不安终于迎来了最绝望的结局。 一种巨大的恐慌从心底攀升,浸染了深重的绝望,很快蔓延至全身。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攫住,疼到了十分, 血肉模糊, 却咚咚咚地愈发沉闷地跳动, 他双耳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垂死一般的心跳。 等见到那封信,最后残存的那一丝侥幸也被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彻底掐灭。 赵嘉宁最懂得怎么伤他。 她说, 她与他心结未解,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后来芸汐的事件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她从那时就筹谋逃跑。 之前对他表现出来的依赖与迷恋, 不过是做戏,从前他误会她害了晚晴, 百般折辱,她如今骗他几回也是理所应当,便是借他生一个孩子,更是于他毫无损失,他便当从没认识过她这个人,以后也不必再找她,从此两不相欠。 当作从没认识过她这个人……自此两不相欠……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 薛钰忽然又哭又笑了起来。 忽感喉间腥甜,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鲜血溅在雪白的信纸上,像是雪地绽开的红梅。 他只是怔怔的。 他自诩为人审慎,从不轻信他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赵嘉宁身上,被她玩弄于鼓掌。 好,赵嘉宁,实在是好得很…… 他将那张信笺捏在手中,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偏一字一句,却那样陌生,往日柔软甜蜜的唇瓣,一遍遍地说着喜欢他,哼哼嗯嗯地向他撒着娇,如今却能说出这样诛心的话…… 他好像从未看清过她。 深深地一闭眼,他猛地收紧下颌,体内戾气疯狂滋长。 修长手指缓缓收紧,想将手中这张他根本不认的信笺捏作齑粉。 两不相欠? 做梦! 赵嘉宁这个小骗子,口蜜腹剑,骗了他多少次,如今想要两清,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一开始就是她先来招惹的他,既然无心,何必招惹? 她欠他的。 她这一辈子都欠他的! 要想两清,除非她拿她的一辈子抵! 便是轮回转世,他也要抓着她一起。 生生世世,他都不会放开她。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纸笺,想着上面有她的字迹,到底不忍揉皱,缓缓松开了手。 掌心慢慢贴近,纸笺被阳光烘烤得暖融融的,这就给了他一种错觉,似乎上面仍残留着她的余温,她的体温一向比他高,也因此夏日她会更黏他,不着寸缕腻在他怀里时候,她便是这样暖融融的…… 他闭上眼,仔细感受着,以此获取一点可怜的慰藉。 可惜再睁开时,房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阳光洒落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那样明媚的阳光……他却觉得身上更冷了。 他忽然发了狠,将桌上的一干茶具全都扫落在地,有一个茶杯骨碌碌地滚落在他的脚边,他俯身捡了,握在手心略使了些力,茶杯发出一声闷响,在他手中应声碎裂,碎瓷扎进了手心,顿时鲜血四流。 密密的刺痛从手心传来,碎瓷越扎越深,几可入骨,那样刻骨的疼痛,额角渐渐渗出了冷汗,他却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薛剑听到动静赶了进来,看到屋里薛钰自残的情形,惊慌道:“主子,你的手……” 他痛心道:“您不能再为了夫人这样作践自己了。” “夫人?”薛钰眼睫颤动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手中的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淌,很快在地面上积起了一滩,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似乎神思游离,直到听到薛剑这一声“夫人”,才慢慢回过了神。 却骤然眼神冷戾,猛地将一盏茶杯掷到薛剑身上:“你还有脸提她!” “你口中的‘夫人’,我的宁宁,她不见了!” “废物!全是一帮废物!即便我撤了大部分看守,可到底留了几个府兵,你们几个大男人,便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吗?!” 薛剑并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那一下,闷哼一声,扑通跪下道:“主子恕罪,只因昨日是夫人生辰,您大肆宴饮,我们多喝了几杯,这才……” 薛钰蹙眉看着他,直觉这里头或有古怪。 太阳穴胀胀得疼。 他闭了闭眼,意识到现在追究这个,并没有太大意义。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赵嘉宁。 他又展开那封书信匆匆一阅,赵嘉宁字里行间透露出有人帮她,且看这口吻,多半是个女子。 这就好办多了。 问了薛剑,得知外院与赵嘉宁有过接触的只有佩瑶一人。 她还送过纸鸢给她。 纸鸢? 薛钰眯眼,忽然就想起那日在赵嘉宁妆奁上看到的那只十分古怪的纸鸢,那时他正要细查,偏她引开他,又诱他行事,他便将那只纸鸢抛之脑后了。 这时连忙起身去了赵嘉宁的妆奁找到那只纸鸢,察看之下果然发现其暗藏玄机,竹骨中空,可藏纳纸筒,这是最常见的传递讯息的手段。 好,好得很,果然是那个贱婢诱拐了他的宁宁,若非她从中挑拨,赵嘉宁又怎会舍他而去! 全都是她的错! 便是这样的贱人,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为惜。 他深深地一闭眼,竭力按□□内那股疯长的戾气。 他缓缓睁开眼,对着身后的薛剑道:“走,跟我去见赵王。把你那日在院中的所见所闻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他站在光下,一张脸纤毫毕现,侧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掌淌落的鲜血,血雾在光柱中漫开,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更有一种摄人妖冶的俊美。 “我倒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他的人,一二三再而三地,要打我的人的主意。” 临出门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手上的伤口若有所思,吩咐道:“去拿点上回的药。” 他搭下眼帘,神情有些恍惚,自语一般,喃喃地道:“若是留了疤,她会不喜欢 。” —— 等到了赵王那里,才知道佩瑶已经死了。 吊死在她自己的房间,据说她是早上回的府,在留了一封书信后便上吊自尽了。 慕容桀将那封信递交给他时,脸上看上去有一种沉痛与怜悯,只说道:“仕钰,节哀。” 薛钰极缓慢地抬头,周遭一切都变得混沌而遥远,整个人像是浸入了湖底,幽暗森冷,四面八方的湖水涌入他的口鼻,他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 他不愿往别的可能想,像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于是只觉得慕容桀的话十分荒诞,佩瑶死了,关他什么事,他便是天生冷血,旁人的死活与他有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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