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便死了,难道没了她他还会找不到赵嘉宁么。 便是多费一些功夫,何至于到了“节哀”的地步。 至于那个佩瑶,她本就该死,她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哀”从何来? 他滚动了一下喉结,面色异常苍白,略微牵动了唇角,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殿下糊涂了,你的婢女死了,何以要我节哀?” “既然她已经死了,那就埋了吧。我还要去找赵嘉宁,恕不奉陪。” 竟也不去接那信。 转身之际,却被慕容桀叫了一声:“仕钰。” 他道:“既然要去找赵嘉宁的下落,怎么能不看这封信呢。” 薛钰闭上了眼,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骤然凝涩,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收紧,手背青筋鼓动。 身后响起一阵窸窣动静,是慕容桀展开了信纸,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信上说,她和芸汐本就交好,后来被拨去照顾芸汐,看到她被剜去双目、疯疯癫癫,变得不人不鬼,心中十分痛惜,得知薛钰是为了赵嘉宁才将她残害至此,便存了想要报复他的念头,因此设计帮赵嘉宁逃跑、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她偷了慕容桀的令牌,让赵嘉宁藏身于马车之中,带着她蒙混出城。谁知道途径狼山岭时,马儿被狼啸声所惊,竟发了狂似得带着马车直奔狼山岭。 她因当过武婢,略有些身手,便从马车上跳下逃生。 可车夫和赵嘉宁却…… 等到她下了山,只听到从山上传来几声无比凄厉的叫喊。 她便知道,那名车夫和赵嘉宁多半是遭遇不测,葬身狼腹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若不是为了报复薛钰,也不会连累赵嘉宁死于非命。 她心中有愧,所以特地回府谢罪,并把这个消息带了回来,希望薛钰能替赵嘉宁收尸——如果她的尸首还能剩下的话。 慕容桀吐字清晰,气息平稳,他说的每一个字薛钰都能听懂,可他却根本没有办法把它们串联在一起。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极缓慢地转身,动了动嘴唇,抬眼看向他,眼神流露出一种迟钝的迷茫,声音干涩得不像话,只是问:“你……说什么?” “我说,”慕容桀平静地看着他,喉结滚动:“你的宁宁,死了。还请你节……” “哀”字还没说出口,衣领却忽然被人提了起来,薛钰像是骤然回神,慕容桀从没见他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眼底一片血红,整个人像是处在盛怒之中。 然而盛怒之下,眼底分明浸染了一种仓惶的绝望,那样脆弱无助,害怕彷徨到了极点,于是更要用盛怒来掩饰,仿佛只要他不这样做,就会被迫认同慕容桀的话,不……他不可能认同……他根本没有办法承认! 他死死地盯着他,一呼一吸间,戾气疯狂滋长:“你说什么?” 他道:“你怎么敢这么说!慕容桀,你咒她,你竟敢咒她死!” 慕容桀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皱眉道:“薛钰,冷静点。” 薛钰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话会那样残忍。 他说:“我没有咒她死,她已经死了,我又何必咒她?佩瑶已经死了,她在临死前留下那份绝笔,将死之人,何必说谎?仕钰,已经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改变,你该学会面对现实。” 薛钰极短促地笑了一声,眉梢眼角,俱露疯态:“现实?什么现实!慕容桀,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身边的女人,一个两个,全都是疯子!芸汐早就疯了,那个佩瑶跟她待久了,说不定也早已染上了疯病……” 疯子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他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信,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就仿佛被刺痛一般,狠狠闭上了眼,下一刻,书信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他松开了慕容桀,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神情恍惚道:“不,我没功夫再在这里跟你风言风语,我要去找宁宁了……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说完身形摇晃地向外跑了出去。 薛剑随后一脸担忧地跟了上去。 慕容桀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望着薛钰远去的背影,嗤了一声道:“为了一个女人弄成这个样子,这还是当初那个从死人堆里把我救出来,面对千军万马,依旧风轻云淡,冷静不惧的薛钰么,我真是越来越不认识他了。” 身后的姚广平上前一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摇头轻叹道:“万事万物都有他的克星,世子对赵嘉宁是何等的执迷不悟,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乍闻她的死讯,自然是剜心一般的疼,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殿下还是不要对他太苛责了。” “等过一段时间,慢慢接受了,那也就好了,届时再娶了蒙古公主,有了新人,自然更不念着旧人了。” 慕容桀冷哼了一声:“但愿吧。赵嘉宁实在太能影响他了,事关大局,她实在留不得。如今既已除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而我与蒙古的契约,若没姻亲加固,始终不太稳妥,加上图蒙王爷又十分赏识薛钰,就算托雅不嫁,他不是,还有别的公主么。” “托雅是最受宠不假,但其实图蒙王爷对他的几个公主,都十分珍视,换一个也是一样的,如今赵嘉宁死了,正好给公主腾出一个位置,也算死得有几分价值了。” 姚广平奉承道:“殿下英明。”又道:“世子现在,想必是奔赴狼山岭了。还是殿下思虑周全,昨晚带了佩瑶的妹妹出城,又让她在城门口向守卫展示了您的令牌,她二姐妹形貌一致,便是世子拿了画像去问,也定不会露出破绽。” “这样一来,便与佩瑶绝笔中所说的内容对得上,此事便全系她一人所为,可牵连不到殿下您身上。”说完看了一眼已被人放下、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佩瑶,问慕容桀道:“佩瑶的尸首,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慕容桀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说道:“到底也是待我一片忠心,薛钰既没说要拿她的尸首泄愤,便厚葬了吧。” —— 薛钰发了疯似得赶到狼山岭时,只看到一地的狼藉。 府兵推着火炮、举着火把威慑,狼群不敢靠近,只在远处低低地呜咽。密林中闪现过一双双幽绿的眼睛。 薛钰屏住呼吸,一边搜寻一边喊着赵嘉宁的名字。 可回答他的只有凛冽的风声和风中隐隐传来的狼啸。 地上是零落的断肢残骸,灌木叶片上沾了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靴尖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圆滚滚的一颗,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男子的头颅,面色青白,双目圆瞪着,显是死前遭遇了极为可怖的事情。 狼是不吃人的头颅的。 一旁是翻倒在地的马车,车帘向上翻起,马车里空无一人。 那颗男子头颅,多半便是那车夫的。 那跟他在一起的赵嘉宁呢? 薛钰喉结耸动,眼前忽然生出了一阵阵晕眩,心悸得厉害,几乎已经没有办法站立。 他见过不知道多少死人,死状比之惨烈千百倍的也不是没有。 却只有这一次,从心底涌现出了一股灭顶的恐惧。 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都在颤栗,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刻有多害怕。 他太害怕在这里看到跟赵嘉宁有关的一切。 好在一时并没有发现,他安慰自己,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直到在一棵元柏底下窥到淡粉的一角。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虚浮,已不知是怎么走过去的,最后看到那只完整的缎子鞋时,几乎一下子支撑不住。 他靠着树干缓缓坐落在地,手中执着那只缎子鞋,淡粉的缎面,小姑娘便是喜欢这样的水粉色,赵嘉宁也不能例外。 这只缎子鞋,还是他亲手为她穿戴上的。 在这里发现赵嘉宁的鞋,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他已经不敢再深想。 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想,他应该存有侥幸的,应该让人全山搜寻。 眼下没有找到赵嘉宁的……怎么能认命呢? 是啊……他应该这么做。 可全身上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彻骨的凉意侵袭至每一寸经络骨骼,好冷啊……怎么会这么冷,他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终于绝望地呜咽出声。 “宁宁……我错了……真的……我真的错了……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我求你,别这么对我……别对我这么残忍……” 他后悔了。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后悔过。 他原来以为他最想要的就是留住赵嘉宁,跟她天长地久。 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最想要的,不过是她能好好活着。 他真的知道错了…… 她是个那样娇气的小姑娘,她该有多疼,多害怕,多绝望…… 他不能想这些,他只要一想到这些,五脏六腑便蔓延开一片极致的痛楚,仿佛烈焰焚烧、又像是一刀一片的凌迟。 那样多的极刑,如今用在他身上,倒成了解脱。 他发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根本不敢下令全山搜寻。 万一呢,万一找到的是冷冰冰的赵嘉宁。 到那时有谁能来救她……谁能来救他们…… 其实不必万一,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一个成年男子都尚且身首异处,更何况她是一个怀着孕的娇弱女子…… 他沉沉地阖上眼皮,疼到极点,反而是一种空荡荡的麻木。 再睁开眼时,眼神怔然地落在了虚空中的一点。 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柄匕首。 他沉沉地阖上眼皮,疼到极点,反而是一种空荡荡的麻木。 再睁开眼时,眼神怔然地落在了虚空中的一点。 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柄匕首。 这是一把十分精美的匕首,长约五寸,用上好的陨贴铸成,剑鞘镶嵌着各色宝石,熠熠生辉。 说是一把匕首,不如说是一样精美的工艺品,小巧玲珑,像是女子所有。 若是送给姑娘家,该能讨她欢心。 这是他特地为赵嘉宁锻造的一把匕首。 芸汐的事情后,他接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最后决定亲手为赵嘉宁打造一柄匕首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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