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当真是冤枉至极,那位公主殿下又怎么会明白这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恩宠殊荣,而是薛钰折磨她的一种手段罢了——她之前也很纳闷薛钰居然要带她进宫赴宴,薛钰却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嗤道:“不喜欢么,此番宫中举办宫宴,有的是贵女赴宴,我以为,你应当很想与她们叙旧才对。” 赵嘉宁这才明白,他带她进宫,目的是为了羞辱她。 从前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因着赵嘉宁身份尊贵,又貌美无匹,大家都以为她最后的婚事必定是嫁与哪位王公子弟,便是匹配当今太子也不是不能,因此大多奉承着她,但心底自是有多有嫉妒,平素大家也不过是面上的好姐妹,实则并无半点真感情。 因此她一朝跌落枝头,如今更是沦落成了侍妾,她们见了她,自然少不了挖苦嘲讽。 要知道即便薛钰地位尊崇,但是贵女除非入宫,否则必定嫁与人为正室,成了别人的侍妾,那对她们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折辱。 赵嘉宁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做好被众女挖苦讥讽的准备,好在她在薛钰的折辱下心理承受能力也提高了不少,等闲的言语讥讽也奈何不了她。 她早就想通了,言语上的羞辱打击,再如何令人难堪,总归也伤不到她的身体发肤,管她们说得多难听,她若没听进去,自然也伤不了她。 不过进宫后才发现,她作为侯府的女眷,是要与薛钰坐在一道的,因此倒也没能让那帮贵女寻到机会当面奚落她。 不过眼下宴会才刚刚开始,后面如何,也还不好说。 估计总会让她们寻到机会的吧,她看了身旁的薛钰一眼,心想不然不就辜负了薛小侯爷的一番苦心了么。 ——她却不知道薛钰哪来的那么强的戒备,她不过是看了他一眼,他就立刻察觉到了,目光清凌凌地看了过来,薄唇轻启:“看什么?” 适时殿前燃放烟火,漫天火星绽放,她忽然朝他粲然一笑:“自然,是看世子好看了。” 薛钰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唇边噙着一抹笑,压低嗓音道:“是么,那今晚就赏你站在我床前侍奉一宿,让你好好看个够。” 赵嘉宁:“…………” “不……不必了……世子的音容笑貌早已烙印在我心底,我若是想见,脑海里回忆一番即可,倒不必伺候一宿,我是无妨的,只是我一贯嗜睡,若是晚上支撑不住,一头栽在地上,发出动静,只怕扰了世子的好梦。” 她说得情真意切,好像是真的为他考虑一般。 薛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容却不见底:“音容笑貌?” “赵嘉宁,我还没死呢。”他眉梢轻抬,慢条斯理道:“怎么,宁大小姐就这么想当寡妇?” 赵嘉宁讪讪笑了笑,心说也不知道上哪儿找这种好事:“世子长命百岁,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测。“ ——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不过若是世子亡故,那我必定是会为您守寡的。” 赵嘉宁说这句话原本不过是想在嘴上刻薄一下薛钰,不料薛钰低头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敛眉道:“这话我记下了。赵嘉宁,别忘记你的承诺,你这辈子不会再嫁别的男人,生生世世都只能在我身边为奴为婢。” 赵嘉宁愣了一下,一抬眼,薛钰却压了上来,琥珀色的瞳仁蓄着笑,风光霁月的皮囊下透着一股邪性:“不过放心,你主子我,是不会让你守寡的。” 赵嘉宁:“…………”果然跟薛钰交锋,口头上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她也不再自讨没趣,兀自转过了头,继续盯着盘子里的肥蟹发呆,盯久了脖子难免酸,她便以手支颐,略微侧了侧,手却无意间触碰到了耳垂缀着的金累丝珍珠耳坠,心便蓦得一跳。 ——从进宫前,薛钰亲手为她戴上这个耳坠时,就在她心里埋下不安的种子,无它,只因这耳坠中的珍珠藏着一只蛊虫,这蛊虫原是一对,名唤“灵犀蛊”,名字虽好听,但其用处,便见仁见智了,于有情人而言,自然是最浪漫不过,可用在她和薛钰身上,则只会让她觉得脊背发凉。 究其原因,是因为“灵犀蛊”顾名思义,取“心有灵犀”之意,即两人即便远隔千里,只要一方驱动蛊虫,另一方便能感受得到,并可通过蛊虫的震动频率来判断对方的具体方位。 薛钰将一只蛊虫禁锢在腰间佩饰的尾穗中,用时只要取下佩饰,来回有节律地晃动,便可驱动蛊虫感知赵嘉宁的方位,而赵嘉宁不懂驱动之法,自然无法据此找到薛钰,只是一旦薛钰找她,她耳坠上的蛊虫便会变得躁动,她因此能够判断此刻薛钰正在寻找她。 薛钰当时极温柔地帮她佩戴上耳坠,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她耳际,嗓音蕴着笑意,缓缓道:“这个耳坠是用特殊的材质制成,一旦首尾相接,便永不可分割——赵嘉宁,你就要一辈子佩戴这个耳坠了,喜欢么?” 赵嘉宁当时茫然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不明白为什么薛钰要让她佩戴同一个耳坠一辈子,这样以后她岂不是不能再换戴别的好看的耳饰了么。 薛钰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手背温柔地抚过她的侧脸,微笑道:“戴一辈子不好么,这个耳坠我瞧着就很好,你也夸过好看,怎么,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佩戴一辈子呢。” 他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淡淡道:“赵嘉宁,不许喜新厌旧,知道么。” “我再问你一遍,喜欢么。” 薛钰喜怒无常,尤其这时沉了声问她,已是有些不悦的前兆了,这个当口,她自然不敢忤逆,于是乖顺道:“喜欢,当然喜欢。我说过,只要是世子送我的,我都喜欢。” 薛钰淡淡笑了下:“这就对了,一直戴着,也不必因为莽撞换戴弄伤自己,这样不是很好么。” 之后才又告诉她蛊虫的事情。 赵嘉宁震惊得无以复加,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可吃惊的——这种疯事,倒的确像是薛钰的手笔。 原本佩戴耳坠一辈子,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可是加了蛊虫,那以后她的行踪就逃不出薛钰的掌控了,那她还要怎么逃离他身边? 除非,是不要这只耳朵了……总之到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她不知道薛钰到底发什么疯,为什么突然要给她上这种枷锁? 头顶上方的薛钰却很快给了她答案:“这次宫宴,我要你陪我一起去。本来你是不能出府的,眼下既要出府,未免生变,我总要用点手段。” 他身上的檀香又压了过来,她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来:“不然,你跑了怎么办,嗯?” —— 再回过神来时,面前还是那只肥美的冬蟹,她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是在宫里,她这么一走神,倒盯着这只螃蟹许久。 盯久了倒也没什么好看的,总归不能吃到嘴里,无谓久盯,反倒愈发懊恼,正要抬头观赏教坊司编排的舞曲时,斜刺里忽然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如雕如琢,正是薛钰的手。 ——他不偏不倚,正好从赵嘉宁面前的盘子里拿走那只螃蟹。 赵嘉宁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后不免在心中腹诽:也是奇了怪了,怎的想吃螃蟹不吃自己碗里的,倒要拿别人的?便是天生的坏胚子,净做坏事。 她忍不住忿忿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薛钰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似得,朝她单挑了一侧眉,笑得恶劣:“怎么,不可以?赵嘉宁,你别忘了你的卖身文书还在我手上,你不过是我的侍婢——你的人都是我的,何况你的螃蟹?” 赵嘉宁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地收回视线,却无意间瞟到薛钰盘子上的那只螃蟹——果然不如自己的那个肥美——难怪要抢她的。 罢了,这倒比无缘无故要抢她的说得过去,她也不是那般小气的——左右她也吃不了,就当是喂狗了,别浪费嘛。 这么一想,倒是一下子神清气爽。她也不再计较,转而抬头开始欣赏教坊司排练的歌舞。 歌声婉转、舞姿曼妙,倒的确是养眼。 舞女也是个顶个的貌美,纤腰扭动,舞姿撩人,惹得席上掌声不断,只可惜薛钰是个不解风情的,嘉宁余光倒瞥见他竟神情专注地在用“蟹八件”拆剥螃蟹,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在这么养眼的歌舞前剥螃蟹,薛钰倒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更别说舞女还这般貌美,有些官员连眼睛都瞧直了,偏他毫无兴趣,要不是嘉宁深知薛钰对他表妹清根深种,她倒要真以为他是天生对女人没兴趣了。 在一众貌美的舞女中,其中又以领舞最具风情,赵嘉宁不免多看了她几眼,不料她竟越跳越往他们这边过来,赵嘉宁起初纳闷,直到那名领舞将水袖动作柔媚地甩到薛钰脸上,她才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她想找死! ——薛钰的主意也敢打,无异于自寻死路。 果然一转头,她已瞥见薛钰的眼底浮上一层戾气,寒芒湛湛,下颌线也已开始变得紧绷,这是他发作的前兆。可那名舞女全浑然不知,试图第二次挥甩水袖撩拨薛钰,却不知已经触怒了他。 赵嘉宁为那名舞女捏了一把汗,到底不忍,有心救她一命,于是在她将水袖挥过来时用手替薛钰格挡,之后将其甩开了。 那名舞女一愣,见赵嘉宁坐在薛钰身侧,料想她是他的夫人,这是对自己的举动心生不快了。 也的确是自己失了分寸,迷了心智,竟敢在他夫人面前造次,舞女一时羞愧难当,连忙走开了。 赵嘉宁松了一口气,正为自己救了舞女一命而沾沾自喜、打算再重新观看歌舞表演时,却忽然察觉一侧汗毛竖起,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像是鹰隼盯着自己的猎物,居高临下而又透着一丝狎弄。 ——她知道薛钰在看她。 目光无形,却犹有如实质。 她咽了一口口水,心中不禁有些打鼓——难道是她擅自帮他格开了舞女的撩拨,让他无法借机发难,因而触怒了他? ——她原以为她此举虽是为了帮舞女,但也同时也帮他挡了麻烦,他应当不会计较才是。 可话说回来,薛钰阴晴不定,谁又能真的摸清他的脾性,还不是想发作便发作。 那可真是坏了,舞女现如今倒是没事了,可她却有事了! 赵嘉宁战战兢兢地转头觑了他一眼,却正好撞进他一双琥珀色的清浅瞳仁里。 薛钰看着她,似笑非笑,神情玩味中又带了一丝戏谑。 那股淡淡的檀香又压了过来,薛钰停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流连在她颈侧。 赵嘉宁攥紧了手,不可自抑起了些颤^栗。 他压着嗓音叫了她一声:“赵嘉宁,”声音透着点笑意,漫不经心地道:“你吃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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