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千百只蚁虫在啃啮五脏六腑,他亟需一样东西来缓解这种痛楚。 这要放到从前,近乎自虐式地生生忍受,出一阵冷汗,也就捱过去了。 数次之后,疼痛便会减轻。 ——他几乎已经要戒断了。 可今日,却又突然变本加厉地滋生出渴望, 引他堕落。 ——现世中的赵嘉宁对他实在太过冷漠绝情, 连一丝一毫的念想都不肯留给他, 非要将他的那颗心踩在地上,直到血肉模糊,碾成齑粉, 才肯罢休。 她那么恨他。 原来曾经喜欢的人,一旦厌倦, 若再执意纠缠,便只剩下憎恶。 可为什么, 当初,明明是她先来招惹的他啊…… 他都要怀疑, 她真的喜欢过他么…… 还是不过一时兴起? 薛钰坐在圈椅上,缓缓向后仰去,仿佛觉得十分荒诞可笑似得,扯动了一下唇角。 呵,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他是什么。 他深深地一闭眼,掩下眸间翻涌的偏执。 要他放手,绝无可能。 他从来不是好打发的人。 他想,总会有办法。 可是现在,他实在太想念从前那个对他千依百顺、满眼爱慕的赵嘉宁了,哪怕一切都只是假象,都是她为了麻痹逃离他而刻意表现出来的。 ——全部都是虚情假意。 可笑他还以为她对他情根深种、根本离不开他,而他则游刃有余,是这段感情的掌控者。 到头来,却是一败涂地。 事到如今,他想,哪怕她再骗骗他呢?她再骗骗他也好。 可惜他再没什么值得她骗了。 真可怜啊薛钰,人家连骗你,都已经不愿意了。 是啊,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可以要挟她了,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世中的赵嘉宁已经不肯施舍给他一点温情,即便她现在就在他身边,他触手可及,可他却觉得她离他那样远。 她只会充满恨意地看着他,冷冰冰地叫他滚。 也唯有在幻梦中,他才能寻求到一点慰藉,她会像从前那样,对他说着甜言蜜语,柔媚顺从,娇娇地叫着他,攀附着他的脖颈,向他索吻求欢。 这么想着,指尖便伸向桌案上的那本《神器谱》,略一翻动,从里面掉出一个方寸大小的明黄纸包。 薛钰滚动了一下喉结。 指尖拈起那个纸包,轻若无物,便恍惚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桌案上放了一盏油灯,拙火摇曳,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像是入夜后湖面上浮动的光影,明明灭灭。 澄静无波的眼眸,剔透如琉璃,此刻愈发折射出几分摄人光芒。 他搭下眼帘,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 继而有些迟钝地眨了一下眼。 像是陷入一个混沌空茫的梦境中,只是挣脱不了,手指微动,已将纸包的一角拆开。 这时有小厮在门外道:“世子,韩公子来了。”他才如梦初醒,复又折了纸包,夹入那本《神器谱》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韩子凌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云纹直裰,手中执了一柄刻金文竹扇,通身的意态风流。 他将扇面收拢,往掌心一敲,缓步踱入屋内,弯唇笑道:“仕钰,近来可好啊?” 薛钰只是掀了眼皮,十分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韩子凌挑了一下眉,走到他身边,先是近身闻了他身上的气味,在确认他身上没了药石的刺激气味后,才松了一口气道:“算你理智尚在,能及时悬崖勒马。” 薛钰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搁在案桌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并没搭话。 “不过我刚才进来时,你看我那是什么眼神,倒像是不想搭理我一般,我说薛钰,我没惹着你吧?” 薛钰冷淡道:“我的确不想搭理你。” “韩子凌,我竟不知什么时候,你跟赵嘉宁倒成熟识了?” 韩子凌愣了下,将扇子对准胸口一指:“我?和你那个心肝?没弄错吧薛钰,我跟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什么时候成熟识了?” 薛钰抬头觑了他一眼,眼中透出冷意:“你还想跟她说话?” 韩子凌:“…………” “不是,你这是又发哪门子疯?你不会连我的醋都吃吧?” 他耸肩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荒谬:“我说薛钰,你可真看得起我,那赵嘉宁都跟你好了那么久,又怎么会看得上我?” 薛钰闻言抬头看向他,目光含着打量,片刻后扯了唇角,竟是发出一声轻嗤:“为什么会看不上?” “她见一个爱一个,向来以貌取人,连太子都看得上,你的模样比太子还好,如何看不上?” 韩子凌一时竟有些无话可说,只得低头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声道:“那……那我也没学太子跟她有什么不是,仕钰,我虽然贪图美色,但你喜欢的女人,我可从不会染指分毫。你说我与她熟识,倒真是冤枉我了。” 薛钰道:“那她怎么向我提及你。” 韩子凌这会儿也懵了:“……竟有这样的事?不是,她提我什么了?” 薛钰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指骨微蜷,似乎不愿提及:“她说,我于她而言,就如同花魁于你——韩子凌,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嗓音冷沉,剜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你把她教坏了。” 韩子凌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一时忍笑忍得辛苦:“不是……她真这么跟你说?” 收到薛钰的一记眼刀,他握拳抵在唇下咳嗽了一声,忽然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正色道:“仕钰,你可千万不要信了她的鬼话——你怎么会与那花魁一样呢。” 薛钰抬眼,居然以为他真能说出一番人话。 可韩子凌将折扇一展,人模狗样的,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要比那花魁——貌美许多。” 薛钰眉眼覆了一层寒霜,薄唇轻启,缓缓吐字道:“不想死,就滚。” 韩子凌哈哈大笑:“跟你闹着玩儿呢。不过她会这么说可不是我教她的,我与她也绝不是什么熟识。” “我想多半是你们之前形影不离,她也爱腻着你,我每回来找你,她都在你身边,你抱着她坐在你腿上,拿了个装了机括的竹蜻蜓给她玩儿,她靠在你怀里,黏人得要命,也不避人,我见多了,习惯后也就慢慢将她给忽略了,说话也没个避讳,想必有几回提到那花魁娘子,被她给听去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薛钰闻言滚动了一下喉结,并不说话。 韩子凌道:“好了,说正经的,我刚才在来的路上遇见伯父了,他看上去面有愁色,似乎有什么心事。见我来了,非要与我说道说道,还让我想法子劝劝你。” “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薛钰冷了脸,当即下了逐客令:“那你可以走了。” “怎么又让我走?我话还没说完呢。”韩子凌道:“我听说那小娘子为了回到太子身边,竟跟你闹起了绝食,她那副身子骨,那般弱不禁风,娇滴滴的,若是水米不进,能捱得了几天?仕钰,你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得,难道就不心疼么?” 薛钰静默片刻,只是道:“我会让她乖乖吃东西的。” “你有什么办法?她若不肯吃,你难道还能强逼她不成?硬灌么?你也不怕她吐出来,你从前不是说,你的宁宁,吃饭都要人哄着的么。唯有吃糖,倒是得拘着她。 薛钰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喃喃似得道:“会有办法的……总会有一个两全之策。” 韩子凌轻轻扇动了手上那柄折扇,摇了摇头道:“仕钰,没有两全之策,你若是执意将她留在身边,那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你既然爱她如命,又怎么能忍心眼睁睁地看她去死呢?不如退一步,将她暂时送还至太子身边。” 薛钰迷茫地眨了一下眼,有些怔仲地道:“暂时?” 韩子凌将扇子一收,扇柄抵在掌心轻轻一击:“是,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的灵犀蛊,你后来命人去找,也果然找到,并用在了你那小娘子身上。我且问你,那效果如何?” 薛钰滚动了一下喉结:“自然记得,效果不错。” “那就是了,那我今日再跟你说一个蛊——你也知道苗疆无蛊不有,灵犀蛊你已经见识过了,另有一种相思蛊,你听说过没有?” “相思蛊?” “是,相思蛊顾名思义,入蛊相思,你若是将这蛊虫种在你家小娘子身上,保管她以后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到时候还怕她不肯乖乖待在你身边么。” 薛钰眉心微皱:“相思蛊?这世上真有这么玄乎的东西?” 灵犀蛊由双生蛊虫互相感应,从而使佩戴能感知彼此的方位,倒还有几分可信之处。 可这所谓的相思蛊,只要种了蛊虫就能让赵嘉宁对他忠贞不二,难不成那蛊虫竟能控制她的心神,那她还是赵嘉宁么,薛钰其实是不信的。 但却又从心底隐隐生出一种希冀,一种不可告人的渴求,仿佛魂魄都为之震颤,使他愿意相信。 因为这似乎已经是最后一根稻草了,他现在,分明已无计可施。 如果这是真的,那实在是太诱人了。 薛钰眉眼间神色略有挣扎,只问道:“这是真的么。”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看穿:“子凌,你不会骗我吧?” 韩子凌怔了一瞬,立刻道:“怎么会,我骗你有什么好处。灵犀蛊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怎么还不信有相思蛊,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便是用过这种蛊,否则怎么我看上的女子,最终都会得手呢?我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错,可也不至于这般无往不利吧?” 他对着薛钰神秘一笑:“便是用了哪个相思蛊,才能让女子对我满心爱慕。” 薛钰眼睫颤动,垂眸敛了神色,只道:“是么。” 韩子凌却已看出他有所松动,连忙道:“是啊,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样好的东西,你难道不想用在赵嘉宁身上么?那样她不必寻死觅活,你也能够得偿所愿,这岂不是很好么。” “只不过,苗疆路途遥远,从京城出发,就算快马加鞭,少说也得一月有余。仕钰,赵嘉宁绝不可能不吃不喝一个月。” “所以,你一个月里,你还是得把她放到太子身边,她才能够消停。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不过说实话,一个月弹指即过,其实也不算难熬,你要这样想,一个月之后,她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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