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闻言心情复杂,到底还是叹息了一声:“圣上,是钰儿不好……” 魏熙帝摆了摆手:“如今你和桀儿都在朕的身边,朕也算圆满了……”又道:“好了,下去吧,朕还有话要跟太子说。” 薛钰与慕容桀起身告退,刚一转身,魏熙帝忽然从身后叫了一声:“仕钰……” 薛钰转身:“圣上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魏熙帝勉强笑了下,透出几分虚浮无力,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只是忽然想起,上回朕赐你的那柄佩剑,你说‘若是有个剑穗就更好了’如今剑穗朕也让人做好了,待会儿下去拿吧,看喜不喜欢。” 薛钰怔了一下,这才道:“多谢圣上。” 魏熙帝慈爱地笑了笑,又转头看向慕容桀,叮嘱道:“自从朕病后,你母妃便一直郁郁寡欢,如今业已缠绵病榻,你此次进京,正赶上朕……少不得得多留京一段时日了,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她,还有,帮朕告诉她,朕从来不曾怪过她。” 慕容桀眼圈泛红,哽咽道:“是,儿子记下了。” 窗外旭日东升,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魏熙帝的身上,却弥散开一股衰败的气息。 薛钰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与魏熙帝的见面,或许便是诀别,临去时他向魏熙帝求了一道秘旨,出门时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正好与进来的慕容景擦肩而过。 与眼含泪光、多有失态的慕容桀相比,慕容景则要显得沉静从容得多,目光与薛钰相触,甚至对他微微笑了笑。 薛钰脸上没什么表情,余光瞥见魏熙帝已由太监服侍着坐了起来,想是有好一番话要与太子说,便收回了目光,与慕容桀一道出了宫门。 —— 慕容景步入殿内时,正见太监拿出一粒红丸,作势要喂送给魏熙帝,他心中微动,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出声提醒道:“父皇,不是说这红丸并非仙药,您服下一粒后,病情已!出现反复,您眼下如何还要服下第二粒呢?” “傻孩子,朕如何不知这红丸并非救人的仙药,相反,说不定是朕的一道催命符啊。” 慕容景皱眉:“那父皇为何……” 魏熙帝闻言苍凉一笑:“事到如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朕服药不是为了续命,而是为了换得片刻的精神,以期能够好好与你话别啊……” “父皇……” 魏熙帝到底还是服下了第二粒红丸,服药不久,脸色即刻恢复红润,声音也变得沉稳而有中气,屏退左右后,看着慕容景道:“朕恐大限将至,临去时有几件事要嘱托你,你务必要放在心上。” “是,儿臣必定谨记。” 魏熙帝道:“第一件事,就是在朕死后,废除开矿、榷税,朕在位时,内阁那帮大臣没少劝谏朕废除矿税,只因矿税的设立导致民怨四起,甚至引发兵变,但朕始终没有下令废除,除了这部分税银不是归入国库,而是进入朕的内库,因此朕存了一点私心之外,更重要的,是那时战事吃紧,若不是朕通过矿税积攒下来的那几千万内帑,辽东那一大笔军饷怎么拨得出去,战又还怎么打?” 他看了慕容景一眼,继续说道:“不过如今形势不一样了,战事平定,国家安稳,你把矿税废除了,也算是你登基后的一项新政,届时百官称颂,举国欢庆,也能为你挣不少名声,你这龙椅也能做得更稳。” 慕容景有些讶异地抬头:“父皇……”他似乎没想到魏熙帝会为他谋算好这些,这般为他铺路。 魏熙帝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摆了摆手道:“朕既然打算把皇位传给你,自然是要为你考虑的……虽说因你生母之故,朕一直对你有所冷落……可你毕竟也是朕的亲儿,朕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也觉亏欠……景儿,你能原谅朕吗?” 多年的坚冰仿佛在顷刻间融化,慕容景这才发觉,原来他要的,始终不过是父子间的片刻温情,而今心愿得偿,之前的种种怨怼不平,竟也都烟消云散了:“父皇这是说的哪里话,只要父皇认我这个儿子,您便是让我做什么,我都甘愿。” 魏熙帝闻言抚摸了他的脑袋:“好孩子,朕便知道,你是个心地仁善的,从来不会记仇。既如此,朕也不必操心桀儿如何,想必你这个皇兄定会好好照拂他……只是贵妃郑氏,与朕相伴三十载,只因不是皇后之尊,且其子并未被立为太子,百年后按祖制不得与朕同葬…… “朕对她有愧,日后若她想随桀儿回封地去,你便也准许了吧,随行挑几个伶俐的宫婢,她素来爱美,珠宝华服也必不可少……” 慕容景:“是,儿子必会办妥。” 魏熙帝点了点头,忽然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一件事……朕先前说,你心性仁善,假如朕要你办一件事,有违你本性,你做还是不做呢?” “只要是父皇吩咐的,儿臣无敢不从。” “好。”魏熙帝身子向后靠去,缓缓闭上了双眼:“朕要你,在朕死后,以谋逆罪处决薛昶,侯府上下满门抄斩,包括其府兵,也一个不留——除了薛钰,你将他贬为庶人即可,派重兵看守,但务必留他一条性命,保他后半生无虞。” 慕容景闻言惊不能语,虽则他早知魏熙帝对薛昶不满已久,但亲耳从他嘴里听到对他的处置,还是愣在了原地:“父皇,这……” “薛昶这些年仗着军功,行事越来越张狂无状,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已忍他许久了……而如今朕大限将至,太子,你又仁善温吞,薛昶仗着与你有师生的情分,不定怎么爬到你的头上,朕只是怕你性子太过温吞,镇不住那帮武将,所以朕去前,早已为你都处置了,如今只剩下薛昶,须得你亲自动手。” “薛昶一身蛮力,底下的人又对他忠心耿耿,所以想要处置他,最好不要大动干戈,免得有无谓的死伤,好在他对你向来不设防,你要是想取他的命,倒也简单得很。” 慕容景喉结上下滚动:“父皇……”他知道如今已是太平盛世,朝廷不再需要能打仗的武将,相反对于新继位的天子而言,手握兵权、居功自傲的武将的存在反而是个不小的威胁,所以魏熙帝才会有此举措。 只是为什么处死薛昶需得他亲自动手呢?他不想让薛钰恨他,所以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待薛钰如此不同?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魏熙帝的大限就在这两日了,再不问,他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得,叹息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想问,依朕的性子,断断没有斩草不除根的道理,何以要留薛钰的性命?朕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待他如此不同?” 慕容景愣了一下:“儿臣……”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原也没什么奇怪,仕钰不似儿臣,他原本,便生了一副人见人爱的样貌,加上天资聪颖,只要他有心,便能轻易博取他人好感,父皇偏爱他些,也属正常。” 魏熙帝笑着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该宠若亲儿吧。” 他的目光渺远而飘忽,像是陷入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实在是朕当年微服出巡,与他的母亲有过一段渊源,而他,长相肖似他母,每每朕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故人……” “我之前一度以为他是我的亲子,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名目将他接进宫,所以只能将错就错,将养在侍读学士的府上,虽只是五品官府上的庶子,却因朕的照拂,从小养尊处优,继而养成了乖张任性的性子……不料后来薛昶找上了门,朕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朕的一厢情愿,虞容白怀着薛钰嫁给侍读前,阴差阳错,与薛昶有了肌肤之亲,这才有了薛钰。” “可惜她生下薛钰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终,离开人世了,昔日秦淮最负盛名的歌妓,容色倾城,就这样香消玉殒,朕也就再也没机会亲口问问她,朕当初没能依照誓言接她进宫,她是否还怨着朕?不然为何宁愿嫁给小官为妾,受尽欺凌,也要隐姓埋名,从此不肯再见朕……” 通常第一名妓,若是以声乐歌舞闻名,是不必卖身的,若非色衰艺退,那过得也都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日子,那虞容白在最负盛名时选择嫁给小官为妾,看样子的确如魏熙帝所言,是为了避他了。 慕容景闻言一时也有些唏嘘,他竟不知道,薛钰居然有一个这样的身世,见魏熙帝回忆往事十分伤感,也只能安慰道:“父皇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必那那虞……虞夫人能够体谅……” 魏熙帝却是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再多言的样子。 两人一时无话。 临去时,慕容景向魏熙帝讨了一道旨,一道替他和赵嘉宁赐婚的圣旨。他要履行当日答应过赵嘉宁的事,纳她为良娣,对魏熙帝的说辞是:近来父皇缠绵病榻,故儿臣想要宫中多添一桩喜事,好为父皇冲喜。 魏熙帝当然不太信这套,但赐婚的圣旨却给得很痛快:“你难得向父皇讨要些什么,既然今日你开口了,朕自然要如你所愿……婚事越快越好,不如就明日操办吧,否则赶上国丧,你可就要守孝了,届时又不知该耽搁多久……” 慕容景心中一阵哀痛:“父皇!” 魏熙帝却摆了摆手,似乎十分疲惫:“好了,退下吧。” —— 赵嘉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第二天成婚,居然在前一晚才知道。 慕容景从身后环住她,笑问道:“怎么,跟孤成婚,不开心么?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名分吗?薛钰给不了你的,孤可以给你。” 太子良娣与侯府一个位卑如同贱仆的婢妾相比,实在是要好上太多,她之前说想要个名分,也是为了今后即便不复太子的宠爱,也能在这宫里有一隅安寝,不至于没名没分地被人扫地出门。 可同样的,一旦有了名分,就意味着她这辈子都要困于四方天地了,她又真的愿意么? 其实当初留在太子身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但眼下,好像也并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罢了,她的人生跟薛钰扯上关系,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左右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实在不必想那么多,无非庸人自扰。 只是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心情总有些闷闷的。 慕容景走后,她正坐在妆奁前,兴味索然地把玩着慕容景送她的一堆珠宝首饰,当中有一条红玉玛瑙,上刻浮雕,赵嘉宁走神时总爱拨弄着珠子,这时听雪走了进来,问她要不要现在试穿一下吉服,她兴趣缺缺地道:“左不过明日出嫁,今晚试穿,就算尺寸不合,一晚上也未必能够改好,索性就不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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