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侯一直骂他不务正业,时间长了,江陵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出息。但今日他却做了件扬眉吐气的事,他迫不及待想和父亲分享比赛的细节,他们战术如何安排,好几次夺球多么惊险,最后甚至还和魏王爆发了冲突…… 江陵有许多话想和父亲说,但江安侯入宫应酬,直到现在才回来。江陵忍了一下午,一听到江安侯回来,他连天明都等不及,兴冲冲便跑过来。 江陵没提灯,又只带了一个侍从,摸黑走进主院里都没人发现他。江陵不在意被奴婢疏忽,他没用人通报,快步走向正房。 正堂的门开着,里面珠帘、屏风、多宝阁错落,一眼看不到头,江陵正待进门,这时说话声穿过摇晃的琉璃珠帘,悠悠缠缠传入他耳中。 “侯爷,今日世子下场打球,打得像模像样。妾身竟不知世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娴熟的骑术,实在是失职。” 一个男子轻嗤了声,道:“光骑马好又怎么样,还不是一球都没进。我料来是他看见热闹,嚷嚷着要加入,邵王碍于江家颜面,才允他入队。真是胡闹,多大人了还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马球打成什么样子,若害得邵王在女皇面前输给魏王,这罪责他担得起吗?幸好有镇国公府的二郎在,夺下了大部分比分,平南侯府那个小娘子也胜在英勇,敢和魏王的人抢球。今日殿下能获胜,全靠这两人,江陵混在里面,真是给我丢人。” 侍从一下子愣住,忙抬头去看江陵。江陵的表情极尽平淡,他站在门外,听着继母和父亲在暖室内说话:“侯爷,世子年纪还小,您对他太苛刻了。” “我苛刻?人家明二郎比他还小一岁呢,看看人家,再看看他!这些年我什么都给他最好的,给他请最好的师父,安排最顺坦的前途,无论闯多大祸我都替他摆平。结果呢?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侯爷。”周氏温柔胜水的声音传来,“世子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等他娶妻后就懂事了。” 江安侯冷笑一声:“我对他已没什么指望了,安安稳稳当个富贵闲人,别给我惹事就够了!不过你说得对,成亲的事也确实该考虑了。他无所事事,不如早点给江家生下孙儿,也算是他对家族的贡献。芷君,世子妃你来挑吧,务必选知书达理、贤惠懂事的,不能惯着他,至于家世样貌,倒在其次。” 周氏声音中含上笑意,道:“侯爷您放心,妾身必尽心尽力,好好为世子挑一门媳妇。不是妾身自夸,妾身觉得我大兄家的侄女就很适合世子。兰贞那个孩子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温柔孝顺,家里人人都夸她好。妾身真心把世子当儿子疼,但妾身是继母,没比世子大多少岁,有些话说了怕被人骂捧杀,不说又被人嫌刻薄,实在不知怎么为好。若是兰贞嫁进来就好了,有她在其中说和,妾身和世子也能和睦相处。” 江安侯拍了下桌案,冷声说道:“我看谁敢说你!你只管放开手脚,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若谁敢二话,就一概发卖出去。你是他的母亲,世子妃的事全权由你做主,如果你觉得侄女合适,改日叫进府中看看,相宜的话就定下来吧。” “多谢侯爷。二郎,策文写完了没有,快来让你父亲看看写得怎么样。” “父亲。”一个童声响起,虽然他努力表现出大人的端正,但还能听出来声音稚嫩。江安侯大笑着将小儿子抱起来,问:“二郎今日读了哪些书,做了些什么?” 男童一板一眼和父亲说,今日他和小伙伴玩游戏,他赢了。江安侯听着哈哈大笑,周氏也轻声笑着,时不时补充一两句。屋里橘灯脉脉,温暖明亮,侍从小心翼翼觑着江陵,欲言又止。 江陵像乘兴而来的旅人,在目的地前遇到一场大雨,霎间兴致全无。他平静地转身,低低说:“走吧。” 江陵快步走出主院,步子比他来时更快,侍从需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侍从跟在江陵身后,小心问:“世子,来都来了,您不进去和侯爷问声安,这就走了?” “我想了想,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江陵淡淡道,“父亲和继母、二弟聊得正开怀,我进去反而打扰他们一家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走吧。” 江陵快步踏过廊庑,月亮在云层中穿行,倏地在树梢投下清辉,又很快被浓云遮蔽。街上传来打更声,清脆的锣鸣声穿过千家万户,进入镇国公府时,已经变成细微的闷响。 延寿堂内,灯火通明,镇国公一家坐在明老夫人面前。镇国公问道:“母亲,您留儿子下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明老夫人放下茶盏,沉沉道:“眼看二郎就要授官了,老身想问问你们父子,对官职一事,可有章程?” 今日晚饭后,明老夫人一反常态将镇国公留下,明华裳、明华章也跟随在侧。明华裳轻手轻脚放下茶,飞快瞄了眼身旁的明华章,大概猜到明老夫人要说什么了。 镇国公对此很看得开,说:“此事由二郎决定吧。他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 明老夫人和众人一起看向明华章,明华章顿了顿,如实说:“回祖母、父亲,听闻京兆尹调任外地,我想去京兆府。”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明老夫人脸色都变了,皱眉道:“京兆府?二郎,你可知京兆尹好端端的京官不做,为何被调去外州?就是因为他得罪了人。京兆尹名义上是长安长官,掌管京畿政事,但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长安城内什么鸡毛蒜皮都能推到京兆府头上,可是京城水深,这么多权贵,京兆尹能管什么?京兆府事情多,责任大,稍有不慎就得罪人,十年换了十五任京兆尹,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明华章当然知道,在长安这种掉下一块牌匾都能砸到三个权贵的地方,做京城的行政长官,实在不是什么好职位。可是就是因为人事变动频繁,谁接手京兆府后都不敢作为,宁愿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只等着调走后万事大吉,京兆府办案能力才如此不济。 明华章在天香楼时,亲身感受过京兆府办案是多么马虎。差吏不专业、不细致尚有情可原,但态度不端正,从上到下都透露着对人命的漠视、对差事的敷衍,才是京兆府最大的问题。 长安乃是李唐故都,如果连长安百姓的冤案都得不到申诉,那李唐还有何面目统治山河,享万民供奉? 明华章说道:“回祖母的话,孙儿知道,但正因如此,孙儿才更应该挺身而出,敢为人先。” 明华裳眼珠悄悄流转,看向明华章。他笔直坐着,鼻梁线条像山峦一样高挺又精致,睫毛纤长浓密,眼眸清澈幽黑,下颌线将这张漂亮的侧脸一笔勾起,宛如最出名的画家收笔,形与神都定格于此。 这番话由别人来说有沽名钓誉之嫌,但出自他口,明华裳就相信他是真的这么想。 明老夫人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沉着脸道:“二郎,官场可不是学堂,理想再崇高,升不了官也是枉然。你有这心是好的,但这一批进士这么多,还有好些寒门子弟,自有那些人去京兆府得罪人,你应当去个清贵之地,好生经营仕途。” 明华裳若有所感,果然,明老夫人紧接着就说:“老身今日见到了吏部尚书的夫人,她对你十分欣赏,正巧尚书也有一女,和你同龄,为人聪明伶俐,饱读诗书,甚是讨人喜欢。改日老身请吴夫人来镇国公府做客,你和尚书千金认识认识,谈谈诗文……” 明华章听明白明老夫人的意图了,立刻打断老夫人的话,冷淡又直白地说道:“谢祖母好意,但我没考虑过成婚,尚书夫人的厚爱,我担当不起。” 明老夫人被如此直接地抢白,脸上有些不好看:“只是赏花宴,让你和吴小娘子认识一下,又不是非要定下什么。吴小娘子自小跟着父亲读书,文采颇好,你也从小苦读文史,你们两人说不定很聊得来。” 明华章冷冰冰说道:“孙儿研读文史,可不是为了和闺阁女子卖弄。” 明老夫人被呛了下,越发恼怒了:“吴小娘子家世出众又颇有才情,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想求取吏部尚书的千金还不得呢。这么好的娘子介绍给你,你不愿意,莫非,你喜欢那种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蠢材?” 谁都能听出来明老夫人说的是气话,但明华章竟然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说:“若我将来真要娶妻,也只会因为喜欢。我心仪的是她的人,至于她喜不喜欢读书,想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明老夫人盛怒之下听到明华章的话,飞快拧了下眉,眼神变得犀利:“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这可比明华章不愿意相看尚书千金还要严重,明老夫人脸色骤变,逼问道:“她是谁,哪里人士,家里有什么人,父兄都是做什么的?” 明老夫人的话咄咄逼人,明华章却静静垂下眼睛,看起来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延寿堂内外都为此捏一把冷汗,紧绷中,竟然是镇国公先说话了。 “母亲!”镇国公打断明老夫人的话,脸色板正肃穆,说,“二郎有主见,这种事听他的,您就不要管了。” 明老夫人听了越发生气:“听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关婚姻,哪家是由着小辈自己性子来的?” “二郎和普通郎君不一样。”镇国公向来孝顺母亲,今日却罕见的强硬,一口咬定道,“婚姻的事让二郎决定,他想娶谁娶谁,暂时不想成婚的话,过几年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在府里安安生生享福,这些事就不要插手了。” 镇国公竟然说她安排孙儿婚事是“插手”,明老夫人大怒,镇国公见机给明华章、明华裳使眼色:“我有事要和母亲说,你们都退下吧。” 明华裳赶紧起身,明华章坐在原地不动,似乎想说什么,被明华裳强行拉走:“那我们就不打扰父亲和祖母议事了。二兄,走啦。” 明华章没办法,被她拉出门外。等走出延寿堂后,明华裳从招财手里接过宫灯,打发丫鬟们退下。她提灯照着路,对明华章说:“二兄,祖母强势了一辈子,只是在做她认为好的事情。她就是这种性格,你别往心里去,我还天天被她数落不思进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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