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让衙役帮她挂起一张白纸,她拿着笔,一边比划一边道:“这一案凶手和普通凶手不一样,他杀人不是为了情、财、仇,而是出于更高的目的,甚至可以说理想。结合目击证人的证词,可以知道他是个男人,身材不高,瘦削文弱。” 大理寺卿还以为有什么冥冥一想便能画出凶手相貌的神通,没想到明华裳只说出这些。他颇为失望,说道:“凶手是个男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这就是你的画像?” “这不一样。”明华裳认真反驳道,“凶手的性别、年龄关系重大,是决定画像成败的关键。确定了凶手是男人,就可以得到许多信息。比如凶手一个男人,为何要用放炸弹这种复杂又迂回的办法?钱益一个壮年男人不好下手,但楚骥只是一个年老体衰的郎中,把他骗到巷子里,直接砍死、勒死不行吗?但他没有,反而用了麻烦数百倍的炸死。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怀疑过凶手是个女人,后面越来越多迹象否定了这一点。一个男人用这种手段杀人可以说明两点,一,他体力很差,且没有帮手,无法独自制服成年男子,只能用火药。二,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且自视甚高。这里的学识渊博并不是指像去年卢博士那样精通经史子集,而是他能接触到炼丹、药石等很生僻的知识,并且学得很好,能融会贯通,自创配方。谢兄,你们府里有炼丹术、奇门遁甲之类的书吗?” 谢济川抱臂靠在柱子上,哪怕被突然叫到也毫无波动,懒懒散散点了下头:“有。” 明华裳又看向江陵:“江世子,你们家有这类书吗?” 江陵没想到还有他的事,他愣了下,欲言又止,最后说:“我们家里没有。” 但他在玄枭卫学过。虽然也没学会就是了。 明华裳没有继续解释,但她相信在场都是聪明人,能理解她举这两个例子所代表的含义。果然,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明华裳接着说道:“同时满足这两点,就说明这个男人年纪不会很小。所以在年龄这一点,我画出来的像是,他是一个四十岁到五十岁,独居,性子孤僻,喜欢研究偏门学问,近些年身体不太好,并且没有儿女在身边的男人。” 大殿里静悄悄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都沉吟不语。明华裳的话不是画像,胜似画像,经她形容,他们眼前几乎都浮现出这是一个什么人。 连太子这种不擅长政务的人也听懂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明华裳换了块地方,继续写写画画:“刚才画的是他外表模样,现在画他的心理模样。多谢各位捕快在外奔波,问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我这才能找到钱益、楚骥、严精诚三人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在世俗看来名利双收、家庭幸福的楷模,实则是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来的小人。但他们又十分聪明,将自己的恶行掩饰得非常好,哪怕官府怀疑也无法将他们定罪。凶手选择这三个人下手,正反映了他的内心。他并不是一个恶人,相反,他是一个嫉恶如仇、正义感极强的人。但他的正义良久得不到声张,他厌恶的恶人却一日比一日过得好,他心里的善成了恨,渐渐成了偏执。因此,他选择自己来审判该杀之人,让他们在人生最风光的时候被炸成碎片,功名利禄、声望赞誉,所有不属于他们的东西,都一瞬间楼塌梦碎,归于灰烬。” 明华裳说完,看着面前鬼画符一样的字,实在丑得不忍直视。明华裳非常后悔镇国公让她练字时她没好好学,尴尬道:“字有些丑,让各位见笑了。我这就找人重新誊抄一份……” 明华裳说着欲把纸收起来,下面的大佬们都摆摆手,示意没事。别说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这种人精,便是旁听的普通捕头也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了。明华章对太子拱手,说道:“殿下,有了这副画像,下面人搜查时就知道该重点注意什么人了。请殿下说服圣人,出动北衙禁军搜城,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 谢济川见太子还在犹豫,暗暗叹了口气,道:“殿下,凶手给锦绣楼送过长命锁,给回春堂送过牌匾,这两样都要去专门的店定做。只要我们找到店家,对过往来客大力搜查,一定能找出此人。花朝节在即,捉拿凶手宜早不宜迟,还望殿下早做决断。” 身边人连番劝说,太子心动了。他想到虎视眈眈的魏王,看似沉迷享乐不争不抢的梁王,咬了咬牙,痛下决心道:“好,孤这就进宫,向母亲请命。”
第131章 谜题 太子难得硬气一回,要来了羽林军协助。明华章、任遥、江陵带着人搜城,忙得脚不沾地,明华裳和谢济川反而闲下来了。 明华裳能做的不过是前期画出方向,让士兵搜查时更有侧重点,但真正找人还得靠前线的经验和直觉。而谢济川闲纯粹是因为他懒,不想受出去找人的苦,整日和明华裳这个体能废物混在一起。 他们俩没事干,目光都移向凶手最后留下的现场。他们对凶手的谜语充满了兴趣,整日待在凉亭里左抠抠右看看,试图找出哪里是凶手留下的下一个受害者的名字。 可惜两人把凉亭每块地砖都看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谢济川纳闷了:“不应该啊,亭子只有这么大,他能藏在什么地方?还是说,他把名字写在了外面?” 谢济川目光不由落向河水和树林。明华裳沉吟一会,摇头说:“我觉得不会。他前两个礼物——长命锁和牌匾,事后看来很明显,但放在当时的情景中,一个是钱掌柜喜得贵子,一个是德高望重的神医,他们收到这样东西是很合理的。凶手自视甚高,不会把谜面写在很突兀的地方,比如在某棵树上、某块石头上刻字,那就太低级了。我猜测,谜语一定就在我们眼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但不会注意的地方。” 谢济川打量亭子,挑眉道:“这座亭子叫什么?” 明华裳走到外面,绕了一圈,说:“没写名字,但这里有一副对联。” 谢济川轻轻抬腿,越过栏杆,去看外面的对联:“日出晓色无人管,月明流水任所之。” 明华裳摸了摸对联边缘,哪怕对已经被烟雾熏黑,但还是能看出下面的木头很新。明华裳问:“这是新换的木牌吗?” 谢济川叫人来问,衙役回道:“回禀舍人、明二娘子,这是去年迁都时,为了迎接圣驾,全城统一换的。” 竟然是官府换的……明华裳和谢济川都有些失望,明华裳问:“当时你们换的木牌,是现在这块吗?” 衙役认真看了眼,无奈摇头:“娘子,这些对联都差不多,小的实在记不清了。” 明华裳道谢,放衙役回去。谢济川抬头又看了眼对联,说:“总归是一条线索,带回去试一试吧。日出晓色无人管,月明流水任所之,若名字藏在这几个字里,委实不好找。” 这副对联平平无奇,用的都是常见字,组合起来能拼出半个长安的名字。谢济川自负才思敏捷、擅长解谜,他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凶手。他紧盯着对联,抱臂不语,脑中飞快组合字词。 明华裳不擅长解字谜,看了一会就识趣地放弃了。她在亭中踱步,总觉得他们好像忘了什么。 她转了好几圈,盯着地面上被京兆府勾出来的形状,猛然拍手:“对啊,谁说现场只有这个亭子,明明还有尸体!” 明华裳和谢济川抄了对联回京兆府,顺路去义庄看严精诚的尸体。当初验尸便是谢济川盯着,现在他给明华裳介绍起尸体,也算驾轻就熟:“这是严精诚,当时他被烧得面目全非,全靠身上的饰物认出来的。” 明华裳拾起旁边托盘里的金饰和碎玉,发自真心地感叹:“看来首饰还是要用金的,不怕火烧,也不怕摔碎。” 谢济川挑了挑眉,说:“如果是为了参加爆炸,那确实。” 明华裳没理会他,一一查看严精诚的随身饰物。谢济川懒散地看了会,轻轻咦了一声,叫看守进来:“这段时间有人进来过吗?我怎么感觉东西少了?” 看守诚惶诚恐道:“并未!大人,小的每日巡逻,夜间要检查好几遍,绝没有贼子进来。” “是吗?”谢济川若有所思,“我也没特意记,总觉得他身上东西比这些多。” 明华裳放下碎片,问:“谢兄,有什么问题吗?” 谢济川想了想,缓慢摇头:“没事,兴许是我的错觉吧。这些东西上有什么线索吗?” 明华裳叹气:“没有,都是寻常的戒指、腰带、扇坠,除了金子份量比较足,并没有其他异常。” 谢济川就知道会是如此。他望了眼天色,说:“快散衙了,走吧,先回城。” 义庄看守小心翼翼送他们俩出门。这几天长安的盘查比往日严格许多,走在路上就能感觉到肃杀。明华裳和谢济川有京兆府令牌,顺顺畅畅通过城门,往通济坊走去。路上,谢济川问:“你整日在外面跑,你家人没意见吗?” “有啊。”明华裳说,“但我不听。” 谢济川轻轻笑了声:“你给人的印象和你的真实模样,真是完全不一样。” 明华裳长相甜美柔和,说话也娇娇俏俏的,看起来就很乖巧。初见时,他以为这又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等亲眼看到她在命案现场的模样,他才知道,原来娇美可爱的外表下,也可能藏着一颗叛逆而不羁的心。 明华裳无辜地眨眨眼,双眼大而澄澈,看着就不像会做坏事的模样。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前面就是京兆府了,明华裳着急见明华章,没注意撞到一个人。 前面站着一个干瘦矮小的男子,他被明华裳撞了一下,像受到什么惊吓一般,飞快后退两步,竟然摔倒在地。明华裳呆了一下,忙俯身去扶他:“抱歉,我没看到你站在这里。你摔到哪里了,需要去看郎中吗?” 虽然明华裳觉得自己没用多大力气,但对方都摔倒了,终归是她不对。没想到男子却对她避如蛇蝎,他激烈地躲开明华裳的手,不顾脚伤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明华裳手顿在空中,诧异道:“我还没说完呢……真的没关系吗?” 对方已经跑远了,谢济川慢慢停在她身边,抬头看了眼那个人的背影,说:“还能跑,看来脚伤的不严重。不用管他,我们走吧。” 明华裳皱眉,撑着膝盖站起来,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被人撞了,不生气不讹人,反而头也不回跑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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