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知道,即便没有她提醒,谢济川也会收到东宫的消息,她这个人情其实毫无意义。明华裳不敢耽误谢济川,忙道:“谢兄你快去帮太子寻药材吧,别耽误了治疗时机。” 谢济川轻笑一声,虚虚望着空荡荡的长街,道:“我随口说说而已。太子早就为邵王备好了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材,太子妃更是亲自守在榻前照料邵王。天底下最好的药都在东宫,哪用得着我找。” 明华裳听着心情沉重。太子和太子妃不惜任何代价救邵王,看起来是爱儿子的,然而也同样是他们,在邵王被女皇杖责时,没有踏出过东宫一步。 明华裳问:“那魏王世子和永泰郡主呢?” “回魏王府了。”谢济川道,“放心,魏王定然也备好了名贵药材,至于能不能挺过来,那就是儿女的命了。” 明华裳看着他疏淡寡薄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道:“邵王吉人自有天相,谢兄也不要太担心了。” 谢济川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问:“这个时辰出门必犯宵禁,你出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明华裳脸色凝重,道:“招财不见了。我今日有其他事,就让她帮我在长寿坊问话,但到现在她都没有回来。” 谢济川记得招财,当初他还笑过这个名字俗,然而长安有那么多风雅的丫鬟名字,他一个都没记住,却深深记着招财。 谢济川还以为她出门是为了案子,没想到却是为了一个丫鬟。谢济川道:“一个丫鬟而已,没回来等明日就是了,哪值得你犯夜?” 失踪的只是个丫鬟,对镇国公府来说不过是丢失了一件财物,而明华裳出来找人,罪责可要算在她本人头上。 丹凤门刚发生过血案,这种时候深夜出门,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谢济川说的是许多人的心声,没想到明华裳却肃了脸,认真说:“她是丫鬟,但在被卖成丫鬟前,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和她一起长大,很了解她的性情,她从来不会给别人添麻烦。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她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我怎么能等明日?” 谢济川静默,问:“如果今日失踪的是一个普通丫鬟呢?” “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明华裳说,“无论我身边任何人失踪,我都会出来寻找,和她是不是丫鬟、与我亲厚不亲厚没有关系。” 谢济川这回沉默良久,轻笑一声:“你和他一样,都是圣人心肠,天真理想,不切实际。你没有朝廷令牌,回去的时候肯定会被执金吾抓,我陪你去吧。” 明华裳意外,谢济川把她贬低了一顿,她以为他很不屑这种行为。谢济川看出了她的想法,说:“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意识到,这种想当然的天真,在世间是活不下去的。”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帮忙是好事,明华裳没在乎他阴阳怪气,说道:“那我就当谢兄在夸我了。多谢谢兄相助。” 明华裳让侍卫领路,赶到他和招财分开的地方,挨家挨户找,谢济川也让自己的侍从散开寻人。明华裳不知道敲开多少家的门,道了多少声对不住,她突然发现谢济川站在一个偏僻的巷口,久久不动。她感觉不对劲,走过去问:“谢兄,怎么了?” 谢济川转过身,挡住她的视线,说:“没什么,换另一个地方找吧。” 今日接连发生好几件事,明华裳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至极。她脸颊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面无表情绕开谢济川,谢济川没动,依然挡在她面前。 明华裳嘴唇上仅存的血气也褪尽了,她眼睛不由自主涌出泪,但还是推开谢济川,坚持要亲眼看到那一幕。 小巷最里端,墙角残留着去年冬日的雪,一个女子倒在阴影里,身体蜷成一团,一动不动。她身下的泥土黑得发紫,被血洇湿了一大滩。 她头上还梳着元宝样式的发髻,簪着她最喜爱的珠花。然而这次,珠花摔在地上,久久听不到她连珠炮似的抱怨声。 明华裳像失魂了一样,一步步往前方走:“招财,要宵禁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济川站在巷口,刚才说要看明华裳碰壁的人是他,如今真的看到了,不忍的人也是他。谢济川叹了口气,快步上前,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别看了。” 谢济川想他可能终于知道那个谜题是什么了。日出晓色无人管,月明流水任所之,他想了许多种组合方式,唯独没料到,谜底是最简单的藏头。 日,月,明。 招财是代替明华裳留在这里问话,除了知晓内情的人,其他人只会以为这个女子是镇国公二小姐。如果第三案谜底是明华裳,那招财,就是被误认为明华裳而死。 谢济川想到的事情,明华裳自然也想到了。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苏雨霁,明华章,招财,这段时间所有压力像山一样崩倒在她身上,明华裳眼前一黑,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她以为昨夜发现父亲的秘密,和明华章闹崩,就已经是最糟糕的一天。没想到等夜晚过去,太阳升起,真正的绝望才刚刚开始。 原来天亮了,日子也不会更好。
第142章 我在 日明天青,一匹白马疾驰在蒙蒙新绿中,马蹄声越过旷郊原野,像一曲入阵乐章。 明华章昨日赶到鄠县,见到了宋岩柏的父母,他询问完宋岩柏一案始末后,拒绝宋父宋母的挽留,连夜启程,赶往长安。 今日是破案最后一天,明华章心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但还需要更多验证。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回到长安取证。 明华章在路上算过时间,他用这个速度赶到长安时,应该能正好赶上城门开放。为此明华章一夜未睡,不敢有丝毫懈怠,等他到时,竟然还比预计时间早了一会。 明华章下马,并没有动用京兆府少尹的特权,而是乖乖站在队伍中排队。他无意偷听别人说话,但等待时,旁人的谈话不可避免地传入他耳中。 “听说了吗?昨日圣人在丹凤门前杖责邵王和魏王世子,据说血流了一地呢。” “唉,邵王十九岁,魏王世子也才十八,听说魏王世子的妻子永泰郡主刚刚怀孕,这要是打出个好歹来,永泰郡主下半辈子怎么过?” “你当皇室里的公主郡主是平民娘子,丈夫死了就要守寡?改嫁就行了,反正永泰郡主本来就改嫁过一次,大不了再从武家挑一个丈夫。” “啊,永泰郡主嫁过人?什么时候的事?” “嘘,小点声。永泰郡主在房州流放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嫁过人。不过永泰郡主在房州嫁的丈夫身份可能不高,圣人不喜欢,一回来就让永泰郡主和安宁郡主嫁给武家了。我和你投缘才告诉你这些辛秘,你可别外传。” 听话的人拍胸脯应下,他们的声音絮絮沉沉,渐渐转到皇室八卦上,不再关心李重润和武延基的遭遇了。唯有明华章,愣怔许久,不可置信地回头:“你们说什么?” 城门守卫慢悠悠检查路引,时不时还和旁边的同僚闲谈一两句。明华章忍着不耐等他们检查完,立刻牵马走过城楼,往东宫奔去。但他的马才跑了两步,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谢济川横马挡住明华章的去路,说:“如果你想打听邵王的安危,那就不用去了。邵王没救回来,昨日半夜就死了。武延基被送回魏王府,魏王请来了最好的郎中救他,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天命。” 明华章刚才听百姓议论女皇为了给二张兄弟出气,将邵王打死在丹凤门时,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么荒唐的事,明华章以为只会出现在夏桀商纣亡国之时,他从没想过,他竟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 女皇竟然如此昏聩独断,满朝文武那么多贤士,竟然没一个劝诫? 这个认知给明华章的冲击太大,等再一次从相熟之人口中证实堂兄的死讯时,他已经没什么波澜了。明华章说:“让开,我要去东宫,送他最后一程。” 谢济川纹丝不动:“你以什么身份去?太平公主和相王都在观望,你一个臣子去东宫吊唁,若惹怒了女皇,你这些年的蛰伏就都白费了。” “可是我做不到无动于衷。”明华章冷冷道,“安乐郡王死时我还小,什么都不能做;太子被流放圈禁时,我没有力量,还是只能看着、等着,祈祷有奇迹发生;现在邵王被当众打死在丹凤门,她逼着永泰郡主改嫁,却又处死她的丈夫,若我还眼睁睁看着,那不叫蛰伏,那叫懦弱!” 明华章说着就要打马,谢济川上前,用力拽住他的缰绳:“你疯了!李重润是三王一系,他死了,太子没有正统继承人,于你而言是好事。太子都哭哭啼啼不敢出头,你替他们义愤填膺什么?” 谢济川的话像一盆冰水,尖锐冷静,以致到了刺人的程度。然而明华章同样很冷静,他并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相反,他非常清醒,谢济川越泼冷水,他越发明确自己的愤怒。 明华章和谢济川相识十余年,许多事情他们心知肚明,但两人都刻意避免触碰。今日是他们第一次挑明了谈论,或者说,争吵。 明华章知道谢济川并不喜欢他,有些时候甚至恨他。若不是因为他,谢济川的父亲谢慎不会早早离开朝堂,空有一身才华抱负却无用武之地,谢家不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但谢济川又不得不和他交好,因为只有这样,谢慎未经过谢家同意就压上全族性命、百年清名做出的赌博,才有意义。 如果赌赢了,明华章继承章怀太子的衣钵登基,那谢家就是从龙之功,护主孤臣;如果赌输了,就是家破人亡,灭族之祸。 但对于辉煌时曾谈笑间灭前秦百万大军,乌衣满朝与南朝君王共天下的谢家来说,轰轰烈烈地死,也好过无声无息地泯于众人。 谢慎曾经以为他们的对手是三皇子、四皇子,以这两人的资质,谢慎很有把握赢过他们。但谁都没想到,他们的对手,是一位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女人。 那个女人当了皇帝,屠空了李家人,谢家不得不退朝在野,等待时机。这一等就是十七年,恢复章怀太子的名号遥遥无期,李贤的遗脉不再是政治资本,而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但是现在,谢家已经没有选择机会了。谢济川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女皇日薄西山,皇位即将再次回到李家手中,他怎么允许在这种时候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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