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十年,甚至早五年,我都不敢和母亲为敌。”太平公主眸光紧紧攫着李华章,里面的狂热似有生命力,疯狂蛊惑着其他人来和她共享无边江山,或者共堕阿鼻地狱,“可是,她老了。她正值病重,许久无法上朝,魏王生病,二张兄弟在朝中怨声载道,她对朝廷把控力大大减弱。而我们这边,你握有京兆尹的实权,能随时掌控京城动向;我在宫中安插了大量眼线,上官婉儿可以为我们所用;江安侯掌握兵权,他的儿子刚成了羽林军四品将军,虽然职位不高,但关键时刻能帮我们开宫门就够了。兵权、政权、宫廷控制权,我们现在都有,不妨你我合力,发动政变,逼母亲退位,提前将皇位归还李家。” 李华章不言,太平公主继续说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汇聚一体,这样的时机千载难逢。我们不可能躲一辈子,现在不行动,以后就会比现在更轻松吗?” 太平公主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李华章都不为所动,直到最后一个理由才终于说服了他。 是啊,帝王心思是天底下最不能依靠的东西,指望政权平稳交接太奢侈了,如果最后他们依然要靠逼宫来夺权,那晚不如早,他们主动策划政变,至少能选择有利于李家的时机。 李华章终于开口,毫不留情道:“圣人初登基时,李家诸王在各地起兵,一齐征讨周武,不到三个月就被她分而化之,各个击破,随后而来的就是针对整个李唐皇室的大清洗。现在我们行动,你怎么敢确定我们内部会齐心戮力,孤注一掷,而不会像当年琅琊王起兵一样,被叛徒出卖?” 李华章说话像针一样,实在不好听,但总是针针见血。太平公主静了片刻,一字一顿道:“因为今日的李家,已不再是永徽年间的李家了。我,太子,相王,包括你,我们每个人都曾死里逃生,都曾亲眼目睹亲近之人的死却无能为力。仇恨,就是最好的凝聚力。” 她声音哽了一下,难得带上了哀恸之意:“二兄、薛绍死的时候,我空有一腔悲恨却无能为力。我苦心经营十年,以为我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能的李令月了,可是重润被杖毙的那天,我发现我依然什么都不能做。我终于明白,靠等是等不来命运垂青的,唯有出动出击,才有资格上桌谈判。哪朝皇室像我们一样,东宫嫡长子、嫡长女只因为说了男宠几句闲话,就被活生生打死?这样的皇室,和亡国灭种有什么区别!我宁愿李家轰轰烈烈地死,也不想这样窝囊的活着了。” 李华章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死那天,漫山遍野红若鲜血的晚霞,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坚定果决,再无一丝犹豫。 他为人冷静谨慎,每一条信息都要反复求证,给备案做备案。但一旦他决定了什么,就绝不回头。 然而政变不是喊几句豪言壮语就能成功的,最重要的是如何执行。李华章脑海里飞快闪过许多方案、应变、备选,最后卡在最关键的一步上。 李华章问:“政变最重要的就是保密,一旦走漏风声就是灭顶之灾。可是,她最擅长的偏偏就是搜集消息。我们要如何瞒过玄枭卫大统领的视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策划政变?” 太平公主也沉默了,政变不同于寻常议事,军队、宫廷、朝政各方人手都要协调,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玄枭卫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而且政变非常依赖时效性,时机差之毫厘则失以千里,这就要求关键人物必须保持通气,需要有人及时在其中传递消息。 这里面每一条都是玄枭卫监视重点,太平公主自己就建设过几条情报线,最是明白夜枭的无孔不入。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最大的障碍,竟成了她自己。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想不出万全之策,李华章道:“虽说上船的人我都挑选过,但说不定有漏网之鱼。我们消失太久恐怕会引起有心人怀疑,还是先出去,此事从长计议吧。” 太平公主微微叹气,也只能如此了。太平公主从侧门出去,李华章在屋里喝了一盏茶,不慌不忙从前门离开。 船舱中鼓点跳得正欢快,不时传来阵阵叫好声。达官权贵沉浸在享乐中,没人知道不久之前,这艘船上发生了一场足以改变整个王朝的谈话。 李华章单手抚在栏杆上,默然望着悠悠湖面,粼粼波光。 他记得他们去终南山上课时,也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春日。白驹须臾而过,韩颉教他如何收集情报、如何隐瞒行踪仿佛才发生在昨天,一转眼,他就要和曾经的老师为敌了。 而这一次,失败的代价尤其大。一旦他输给了韩颉,李家所有人的命,包括镇国公府、谢家等李唐旧臣,都会毁于覆巢。 李华章心绪不宁,他不想在自己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面对他人,就迎着风,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在他调整情绪时,一段对话随着风,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 “两位娘子留步。刚才在亭子里没来得及和二位说话,实在失礼,早就听闻明家姐妹花貌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姓明?长安里有第二家姓明的娘子吗? 明华裳在被人搭讪——这个认知比任何心理暗示都有用,李华章立刻就冷静下来了。 而且,他也认出另一道声音了,正是相王府出了名风流多情、怜香惜玉的临淄王。 李华章乱麻一样的思绪一瞬间归拢,他快步走向说话之地,无意般道:“裳裳,三郎,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158章 求婚 明华裳和明雨霁不想靠近东宫,随意找了个角落看风景,恰巧撞到了出来醒酒的临淄王。 临淄王看到她们,主动过来问好,姿态豪爽又坦荡。明华裳正想着如何得体而委婉地拒绝,另一道声音就毫不客气地插了进来。 “裳裳,三郎,你们怎么在这里?” 明华裳回头,看到李华章时诡异地心虚了一下,随后她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她的兄长了,要管也只能管临淄王,她慌什么? 明华裳理直气壮道:“随便走走,恰巧在这里遇到了临淄王殿下。” 临淄王笑着给李华章问好:“二兄。先前许久不见你,我们正找你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李华章扫了眼临淄王,恰巧遇到?在男人的字典里,就没有恰巧两字。 李华章淡淡道:“没遇到同游的人,就随便在船上走走。你们在说什么,介意加我一个吗?” 李华章都这样说了,临淄王哪敢说介意。临淄王立即笑着邀请李华章一同游湖,期间热情地问明华裳问题,都被李华章不冷不淡地接过去了。 临淄王说了半天,发现一句都没和明华裳说上话。明华裳笑得温柔娇俏,低声和明雨霁嘀嘀咕咕,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但临淄王扫到不动声色、清清冷冷挡在明华裳身前的李华章,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美人不搭话,风景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没过多久临淄王就找借口回去了。等他走远后,明华裳默默松了口气,李华章问:“他过来多久了?之前对你们说冒犯的话了吗?” “没有。”明华裳如实道,“我们才刚说话,你就来了。” 李华章稍稍放心,又忍不住皱眉:“看来改日得说说他了,在长安里到处拈花惹草,成何体统?” 明华裳虽然不喜欢临淄王这样的风流性子,但平心而论,临淄王态度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其实没什么错处。明华裳道:“他许是看我们落单,怕我们受委屈,这才过来和我们说话,其实没有恶意的。” 李华章眉尖微不可见挑了一下,垂眸看向明华裳,慢慢道:“没有恶意?” 这话其实明华裳自己也不信,她低咳了一声,说:“谁让临淄王长得好看呢?年轻俊俏的郎君主动找我说话,有什么可生气的?” 李华章幽幽看了她一眼,语气非常不爽:“你倒是会替他开脱。” 明华裳本是看在临淄王是李华章堂弟的份上才百般回护,没想到他竟还不领情。明华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谁让临淄王有一个更好看的堂兄,为了讨好他的家人,我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喽。” 李华章顿了一下,语言系统霎间失效,竟不知如何反应。他从小读了很多书,能在女皇面前临危不乱,能在万众瞩目中做出最得体的举动,唯独没有学过被妹妹近乎表白的夸赞时,该如何应对。 不光李华章愣住了,明雨霁也在心里“咦”了一声,忍无可忍说:“你们慢聊,我去那边走走。” “姐姐你去哪儿?”明华裳立刻拉住明雨霁,说,“船上大部分人你都不认识,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明雨霁扫了眼李华章,欲言又止道:“可是我待在这里,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明华裳说,“你是我姐姐,我既然和你一起出门,就要保证你的安全。二兄,你说是不是?” 李华章终于恢复了一些控制能力,他勉力压住陌生而强烈,几乎令他无所适从的愉悦之情,端出冷静理智的兄长架子,说:“自然。如果你们不想游湖,那我让人靠岸,送你们回去吧。” 他表面上似乎恢复了淡定,但仔细看耳尖是红的,手指上没用的小动作也很多。 明华裳的说话习惯……实在太浮夸了。他不肯承认自己其实很受用,也不好意思承认,他之前心里莫名不爽,并不是因为明华裳替临淄王辩护,而是因为她说临淄王好看。 明华裳犹豫道:“湖才游了一半,现在就靠岸,会不会太扫兴了?” “不会。”李华章今日目的已经达成,和明华裳比起来,船上其他人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他说:“路上不好走,我送你们回府吧。” 明雨霁也不知道长安横平竖直、四平八稳的路怎么就不好走了,反正李华章抛下一船皇亲国戚,坚持要送她们回家。 马车在长安街上慢慢行驶,无论走还是停,总有一阵平稳有力的马蹄声,不远不近跟在窗外。明华裳悄悄掀开一条缝,朝外面看去。 李华章骑马护卫在一旁,他肩膀挺拔,双腿修长,端坐在马上巍如玉山,劲如修竹,当真称得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光是看着他,就觉得时光静好,岁月如歌。 他似乎感受到注视,回头朝视线来处看来,正好抓住偷窥的明华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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