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俊名义上叫她母亲,但不是她生的就不是,等李重俊上位,绝不会真心孝顺她。她若想掌权,就必须扶持自己人做太子。 安乐虽然蠢了些,但美丽的蠢货才好控制。若废了李重俊,立安乐为皇太女,她们母女掌握权力,大唐岂不是由她说了算? 韦皇后心动了,但她装作拗不过女儿痴缠,无奈同意的样子,道:“你总是这样任性妄为,谁叫我就你一个孩子了呢,真是欠了你的。行吧,改日我劝劝圣人,能不能成,就看你阿父有多宠你了。” 安乐公主一听母亲同意她做太女,喜不自胜,连忙说母亲的好话:“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放心,阿父肯定不舍得拒绝我的,如果他不同意,我就和他闹!” 韦皇后看着安乐公主笑了,道:“你呀,被你阿父宠坏了。对了,听闻前几日,你的奴仆在街上和雍王妃抢嫁妆?” 安乐公主骂太子时无所顾忌,一口一个奴才,但提到雍王,她支吾了一下,躲闪道:“也没有……是下面人误会,东西已经还回去了。” 韦皇后一听心里就有数了:“所以说你和雍王妃抢嫁妆的事是真的?真是蠢不可及,雍王有身世、有民心又有功劳,你阿父想夺他的权都得看看天下人同意不同意呢,你怎么敢和雍王妃闹?改日,不,就今日,你送一份礼去镇国公府,亲自向雍王妃赔礼道歉。” 安乐公主嘟着嘴不肯,她小时候物质匮乏,但所有人都宠着她、纵着她,她没有受过任何委屈,怎么可能低头给人道歉?韦皇后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她也知道指望安乐公主没用,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来备礼,让女官去镇国公府走一趟吧。你呀,多大人了还总是闯祸,还得母亲替你善后。” 安乐公主不服气道:“雍王已经没权了,我为什么要向一个臣女道歉?她也配?” 韦皇后看着小女儿,十分唏嘘。她猛然想起永泰,永泰自小安静懂事,韦皇后总觉得大女儿不如小女儿活泼可爱,所以对长女的爱远远不及会讨她欢心的小女儿。但此刻,在永泰死去一年后,韦皇后不得不承认,永泰说的是对的。 安乐被他们惯坏了。一个想做皇太女的人,竟然不假思索对忠臣之女说出“她也配”。韦皇后叹了口气,不得不警告道:“裹儿,你要是只想做一个富贵公主,自然想得罪谁就得罪谁,不用顾忌任何人的脸色,但你若想做皇太女,就必须注意德行,爱惜名声,不能让御史抓住任何话柄,尤其是不敬兄嫂这等罪名,万万不能有。” 韦皇后肃起脸色,安乐公主害怕了,唯唯诺诺应是。安乐公主脸上讪讪,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出宫了。 就算不问,韦皇后也知道安乐必然和那群面首厮混去了,她刚才说那些话,安乐恐怕一点都没听进去。 韦皇后气小女儿不知轻重,但又拿她没办法,只能叫女官来,耳提面命许多话,命女官将赔罪礼送到镇国公府,亲自递到明华裳手上。 韦皇后望着女官走下宫道,没入岁月斑驳的太极宫中。她仰头看向太极殿高高翘起的脊兽,想道,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 但握在别人手里,就如鲠在喉。雍王在朝中的声望实在太碍眼了,她要尽快招纳党羽,提拔亲信,将朝堂收入自己囊中。 武氏能做皇帝,她,为何不能?
第169章 婚礼 四月初十,春尽夏来,满城芳菲,宜嫁娶。 今日天公十分作美,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灿灿洒在花路上。镇国公府换洗一新,沉寂多年的正门久违地大开,大红的绸带挂在正堂深色廊庑间,古朴而庄重,路过的行人无论贵贱老少,只需扫一眼就知道,这户人家要嫁女。 然而镇国公府布置郑重,宾客却寥寥无几。这些天镇国公府接了不少帖子,里面各个都洋溢着热情赞美,将明华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最后,往往都会装模作样地遗憾一通,说自己因什么什么意外不能登门。 喜娘见久久没有像样的宾客来新房撑场子,十分尴尬,只能故意抬高声音说吉祥话,自己又说又笑,恨不得用话将闺房填满。她心里很是可惜这位王妃,才十八岁的小娘子,人长得漂亮,性情也和气,只可惜运气不好。嫁入皇家本是大好的姻缘,谁想天有不测风云,王妃的福还没享,夫君就已经失势了。 雍王大婚,宫里自然鼎力庆祝,皇帝几次三番交代礼部大办,都被李华章推辞了。皇帝十分遗憾,流水一样往雍王府送去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声势浩大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皇帝表面上乐呵呵的,仿佛侄儿完婚比他自己儿子成亲还高兴,但长安众人都知道,圣心和雍王已生隙,赏赐越多,反而越欲盖弥彰。在这种环境下,还有谁敢冒得罪皇帝的风险,来镇国公府送嫁? 此刻,喜娘心目中“十分可怜”、“未婚先失宠”的明华裳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悲惨,她全幅心神都在面前这身花钗翟衣上。按品级,她婚礼上应当穿青色罗绣翟鸟广袖连裳,戴九钿花钗九树,佩蔽膝、小绶、双佩。哪怕之前已经熟悉过,真正穿戴时,她还是被繁复的翟衣搅得头昏脑涨,哪有力气关心别人怎么看她。 她自己都快看不见自己了。 今日明华裳出嫁,明雨霁早早就赶来了,帮明华裳梳发、上妆、更衣,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将翟衣服服帖帖套好,明雨霁都跟着出了身汗。 丫鬟抬来发冠,明华裳柔顺的黑发束入璀璨华丽的花树冠之中,霎间褪去活泼稚气,染上几分王妃的端庄稳重。明雨霁看着,突然感慨万千。 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明华裳要出嫁了。她和她虽然是双胞姐妹,但一出生就分隔两地,天各一方,好不容易相认,紧接着分家、政变、朝堂等许多事接踵而来,她们被外界牵着鼻子走,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没多少。 她还没学会如何和一个同龄的姐妹相处,明华裳就要先行一步离家了。明雨霁想起今日境况,心中不无内疚,女子一生仅有一次的重要时刻,明华裳的婚礼却空荡荡的,她实在愧对这声“姐姐”。 明雨霁心里正低落,忽然听到明华裳小声说:“姐姐。” 明雨霁怔了下,回头:“怎么了?” 明华裳用力支着脖子,眼睛像鹿一样看着她,无辜道:“我饿了。我记得菜单上有冻酥花糕,能不能让厨房匀几块给我吃?” 喜娘一听,忙道:“二娘子,完礼前不能吃东西,您再忍一忍。” 婚礼讲究多,而皇家的讲究更多。如果新妇在婚礼中想如厕或不舒服,有失皇家体面,所以为防万一,索性不让新妇在婚前吃东西,讲究严格的甚至连水都不能喝。 一整天不吃不喝,还要顶着这么重的发冠完成繁琐的礼节,明华裳不知道别的新娘子难受不难受,反正她是坚持不下来。要她的命可以,挨饿不行。 明华裳可怜巴巴地看着明雨霁,明雨霁迟疑了片刻,还是败下阵来。 反正也没什么宾客来观礼,何必端着架子。至于那些来协助婚礼的宫廷女官看到后会不会不喜……她们要说就说去吧,反正皇帝也不是真心祝福这桩婚事,差与更差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明雨霁道:“冻酥花糕太凉了,你吃了当心闹肚子。让厨房端一盘五福糕来,那个小巧又好克化,你吃正好。” 明华裳忙道:“冻酥花糕也给我留几块,我回来吃!” 喜娘瞠目结舌地看着准雍王妃一眨眼吃完一盘五福糕,还没出门,连下次吃什么也预定好了。喜娘心想真是个小姑娘,脑子里只记得吃,等她嫁人后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伺候婆家,恐怕就没有如今的娇憨了。 这么一想,喜娘有些伤感,笑道:“能吃是福,二娘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二娘子若喜欢这个味道,何不将做糕点的厨娘陪嫁到王府,省得二娘子思念娘家。” “那可不行。”明华裳道,“厨娘得留在国公府,要不然,以后我怎么有借口回来蹭饭?” 房间里的丫鬟婆子听到都笑,喜娘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说:“二娘子和娘家感情真好,还未出阁,就已经念着回娘家了。” “那可不是,多亏我有个能干持家的姐姐,以后非但我回来蹭吃蹭喝,还得多带一个人。” 房间里哄堂大笑,明雨霁听着明华裳胡言乱语,很是无奈,但不知不觉露出笑意。 是啊,婚礼只是一个仪式而已,明华裳依然是明家人,他们的亲缘没有斩断,反而多了一个亲人。 他们一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何尝不及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呢? 她们正在房间里说笑,突然听到丫鬟禀报:“大娘子,二娘子,平南侯来了!” 明华裳有些惊讶,任遥竟然来了?如今局势不明,他们几家过得都很艰难,她还以为任遥不会来了。明雨霁最先反应过来,一边说“快请”,一边让丫鬟撤走糕点盒,给明华裳重新补妆。 任遥穿着紫色胡服,衣服上绣着对兽,长发简单挽起,一路大步流星,英气勃勃。她进来时看到丫鬟们忙着收拾糕点盒,大咧咧道:“该吃就吃,干嘛遮遮掩掩的,这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明华裳听到噗嗤一笑,道:“任姐姐说得对,把冻酥花糕也拿来吧,我觉得我没吃饱。” 明雨霁瞪了她一眼:“还吃,唇妆都吃花了。若一会迎亲队伍来了,你打算就这样出门?” “有何不可?反正出门时会用扇子遮脸,别人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没画唇?等晚上却扇后,我就说路上蹭花了。” 明华裳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理由,明雨霁又好气又好笑:“你呀,就知道在自己婚礼上偷工减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替别人成婚呢。” 任遥也道:“不用上那么浓的妆,反正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二娘打扮成什么样,李华章都觉得她是最美的。” 明华裳不甘示弱道:“那是因为我本身就美,和他没关系。” 喜娘见明华裳谈笑无忌,渐渐意识到自己对明华裳的同情毫无根据,甚至很可笑。婚礼当日宾客稀少,夫家前程未卜,换成别的娘子肯定要委屈死了,但明华裳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说说笑笑,有吃有喝,说明她一点都不担心未来的生活,她对自己的夫婿和家人有足够的安全感。 自己的日子幸福,又何需观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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