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犹豫了一小会,道:“还是沐浴后吃吧。” “好。”李华章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先去沐浴,我让他们摆饭。” 明华裳应了声,去旁边的浴房里洗澡。 青庐是临时搭出来的婚房,类似北朝游牧民族的帐篷,新婚夫妻只在这里睡一夜,明日就要搬回主院,所以青庐里的摆设没必要太讲究,基本只有睡觉功能。但李华章却很清楚明华裳的生活习惯,哪怕只住一夜的临时居所,他也认真准备了浴桶、镜子、屏风,摆设和镇国公府里一模一样,一切都是明华裳最熟悉的样子。 明华裳沉入热水里,轻轻呼了口气。 她撩起一捧水,看着水珠顺着她的手臂滑落,只剩下一枚花瓣沾在她肌肤上,如红梅映雪。明华裳原本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些害怕,毕竟他们曾有兄妹之名,但现在,她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原来那个二兄。 无论他姓明还是姓李。无论他是镇国公世子还是护国雍王。
第170章 画眉 明华裳洗澡后出来,发现青庐内婚礼礼器已经撤下,空间立刻显得清爽不少。平地中间摆了一张红木桌,上面放着水晶龙凤糕、五色馄饨、菹齑、铛糟炙、甘露羹、粟粥、乳粥。明华裳擦着头发坐下,李华章见状,自然而然接过棉布,替她擦头发。 李华章说:“你饿了一整天,不宜吃太油腻的东西,厨房给你准备的都是清淡的,慢慢吃,别着急。” 明华裳试着夹了个馄饨。这碗馄饨共有五种不同的形状,里面包着不同的馅料,五彩斑斓,故称五色馄饨。明华裳咬到一个虾仁的,虾肉鲜美滑嫩,汤汁肥而不腻,正是她喜欢的口味。明华裳立刻尝出来了:“是颁政坊萧家的馄饨?” “嗯。”李华章坐在明华裳身边,替她拢起脖颈后的湿发,让她能清清爽爽吃东西,“知道你想吃很久了,怎么样,喜欢吗?” 明华裳饿得狠了,囫囵点头,低头咬第二个。长安颁政坊的馄饨很出名,是著名的馄饨一条街,萧家更是其中翘楚。热食入腹,身体仿佛都跟着熨平,明华裳终于缓过那阵抓心挠肝的饿,她见李华章不动,问:“二兄,你怎么不吃?” 李华章静静看着她,微微摇头:“不怎么饿。” 婚礼不光明华裳受折腾,李华章要做的事情也不少。明华裳梳妆打扮时至少能坐着,而李华章却要大清早进宫,独自完成婚礼前半截礼仪。他一整天也几乎没进米水,但他作息规律,饮食睡觉都有固定时辰,饭时过了太久,他已经感觉不出饿了。 明华裳用汤匙舀出一个馄饨,蛮不讲理递到李华章嘴边,说:“我不喜欢吃这种馅,你来。” 李华章瞥了眼她刚刚用过的汤匙,犹豫了下,破天荒违背自己的原则,慢慢张嘴吞下了馄饨。明华裳见他吃了,立即又盛了一个。李华章无奈道:“我真的不饿。”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味道,总不能扔掉吧?你来帮我吃完,我还要留着肚子吃其他的呢。” 明华裳的语气骄纵得理所应当,仿佛兄长替她解决吃不完的食物再正常不过。李华章终究无法抵御这种诱惑,明华裳送来什么他就吃什么,两人共用一碗,不知不觉,桌上的盘盏已空了大半。 明华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由衷道:“好撑。” 李华章已简单地收拾好盘盏,他自小习惯自己的东西自己随手收拾,并不喜欢奴仆近身,哪怕如今已经封王,也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李华章听到明华裳的嘟囔,擦了手,轻轻按上明华裳的腰。明华裳本能想躲,被李华章摁住:“别乱动,小心岔气。” 明华裳最开始非常僵硬,她自幼丧母,即便和女子也很少这样亲密接触,遑论男人。她心想这一关迟早都要过,努力放松身体,枕到李华章肩上。 他们两人当了十七年兄妹,这些年住在同一个府邸,不乏有同室相处的时候。但曾经两人都拿捏着兄妹的界限,亲近但不亲昵,肢体接触基本都是一触即分,鲜少有现在这样,李华章的手直接覆在明华裳腰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明华裳都能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常年执笔握刀的薄茧。 两人都在试探,明华裳用自己的勺子喂李华章吃东西,李华章替明华裳揉腰,这绝不是正常兄妹该有的举动。曾经两人彼此知道却刻意装作兄妹情深,如今,他们要从兄妹的框架里,慢慢恢复到男女。 李华章见她睁不开眼睛的样子,问:“是不是累狠了?” 明华裳嗯了声,说:“还好。那些条条框框很烦人,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你,便都可以忍受。” 李华章带着歉意说:“我说过许多次一切从简,只是宫里另有章法,许多仪式我都说了取消,最后还是加上了。抱歉,连累你了。” 这个时候,李华章说的“连累”既是指婚礼,更是指局势。如今山雨欲来,雍王府成了皇帝重点监视对象,他连自己的婚礼都不能左右,却自私地将明华裳扯入他的生活中。 明华裳还闭着眼睛,却伸手,轻轻覆在李华章手背上。此情此景,无需多言,身体依偎已足以说明一切。李华章感受到她无声的支持,慢慢收紧了手。 说起婚礼,李华章想起另一件很紧急的事。他心里叹了口气,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等后日回公府,你可要帮我和父亲、大娘说些好话。若是平时,大娘想练多久我都奉陪,但今日情形特殊,恕难从命。” 明华裳听到这里噗嗤一笑,睁开眼睛道:“你可真是胆大,当时我看到你突然冲进来,都吓了一跳。” 李华章颔首,诚挚道:“确实,不应该这样做,但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得先下手为强,至少先把你抢出来。” “我就在那里,又不会丢了,哪里需要抢?” “那可不一定。这半年我一直在担惊受怕,怕你突然反悔,怕发生什么意外不得不推迟婚礼,怕那天天气不好,婚车无法通过……我怕很多很多东西,恨不得一眨眼就到白头,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我已成夫妻,再不会有任何力量能分开我们。” 明华裳靠着他的肩膀,突然抬手,将小拇指伸到他面前。李华章诧异地垂眸,明华裳双眼黑润晶亮,看着他道:“我们拉钩,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在一起,谁没做到谁是小狗。” 李华章失笑,这样的诺言无疑幼稚至极,是小孩子过家家才会说的话,但他却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指,低声道:“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气氛到这一步,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水到渠成。李华章的手掌徘徊在她的腰带上,似乎有犹豫,明华裳却主动环住李华章脖颈,探身吻向他的唇。 唇瓣相接,柔软温热,并没有戏文中天雷勾动地火、浑身战栗之类的夸张感觉,明华裳颇觉失望。李华章似乎怔了下,不知道该诧异她如此主动,还是该恼怒她如此主动。 但托了两人唇齿相抵的福,李华章很清晰看到了明华裳眼中的失望。他不再客气,转守为攻,另一只手拉开她的腰带,压着她抵在榻上。 · 明华裳累了一天,她本以为自己会沾床就昏睡过去,实际上她睡得却很浅。半醒半梦中,她身体无法移动,却能感觉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 她很少和人同睡,遑论一个男人,她本能觉得不安,但身体却像开了天眼一样,能感受到他呼吸清浅,身姿颀长,睡姿极为安静,却像一座山,静静矗立在她身边,挡住了外面的风雷闪电。 她就在这种不安和安全感中反复拉扯,天将明时分,她感觉到身边的人醒了,他很小心地起身,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吵醒她。 明华裳知道李华章肯定不会让人打扰她,这回她能安心睡觉了,但身边的寝褥渐渐凉下去,她反而觉得意兴阑珊,也挣扎着坐起来。 李华章洗漱回来,发现明华裳已经起了。她呆呆坐在床上,双眼茫然,头发蓬松,似乎还没回过神的样子。李华章侧坐到榻上,伸手抚开她的额发,问:“怎么了,没睡好?” 明华裳顺着力道倒在他身上,埋着脸摇头,不说话。李华章静静抱着她,让她缓了一会,轻声问:“再回去睡一会?” 明华裳还是摇头,李华章叹了口气,将刚浸过凉水的手包在她脸上,道:“好,那就起床,别赖床了。” 明华裳穿好衣服后,丫鬟才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侍奉她舆洗、梳头。侍女要给明华裳上妆,被李华章拦住。 李华章接过眉笔,示意丫鬟们都退下。他坐到梳妆台前,颇为认真地看着明华裳,说:“昨日我就想说了,你的妆面已经很好,无须再修饰,不如将双眉留给我来画。” 明华裳轻轻抬了下眉梢,不由问:“你竟然会给女子画眉?什么时候学的?” “刚刚。”李华章看着台面上叮叮当当的东西,竟然精准地拿起石黛,问,“我学的没错吧?” 明华裳挑眉,道:“没错。那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学什么都好,我是不可能提醒你的。” 说完明华裳就闭上眼,扮演一个严格的主考官,不给李华章任何提示。李华章低笑,他握惯了笔,写过许多文章,这次考试却和他往常的不一样,他感受着指尖细腻柔软的皮肤,她脖颈间悠长幽深的暗香,小心翼翼地在“画纸”上落笔。 明华裳闭着眼睛,其他感官便格外敏感。她沉浸在黑暗中,能清晰听到身前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哪怕看不到,她都能感觉到他很认真。 明华裳突然意识到他在看她,她昨日没睡好,眼下还有黑青,而且昨天上了那么浓的妆,皮肤肯定很糟糕,早知道昨夜就不吃那么多了…… 明华裳逐渐紧张起来,她都忍不住想叫停了,身边人轻轻放下笔,说:“裳裳,睁眼。” 明华裳试探地掀开一条缝,毫无防备撞入一双澄湖般的眼睛中。他的目光澹静专注,像雪山松林,江上明月,看着她时,仿佛天底下唯有她一人。 “喜欢吗?” 明华裳怔了怔,才意识到他在问眉。明华裳回头看铜镜,意外地发现她眉型几乎没变,只是沿着她本身的眉修饰了几笔,反而是额心用朱砂画了一朵梅花,她本身皮肤莹白,双眼灵动,因为这朵梅,她整张脸都随之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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