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会让人的脑子罢工,不经过思考就说出隐藏已久的秘密。明雨霁突然生气了,怒道:“你又不是我的兄长,凭什么替我安排?我想认识什么人,和什么人议亲,连我父亲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私自决定远离我是为我好?” 苏行止咳嗽起来,极力压制住声音,哑着声音道:“抱歉。” 明雨霁面带怒色,冷着脸将碗端到床前,没好气道:“张嘴。” 苏行止试图接过碗:“我来。” “别动,洒到了床铺上,还得我洗。”明雨霁不耐烦道,“快点喝,我还有其他事情做。” 苏行止不再挣扎,张开嘴喝药,药汁入喉时他不受控地皱起眉,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明雨霁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生病时,他从来不会说“吹一吹就不苦了”之类哄人的话,只会告诉她:“捏住鼻子,不要看汤药,一口气喝下去就尝不到苦了。” 很不雅致的说法,但意外的管用。明雨霁将碗放到他手中,也低低说:“捏住鼻子,不要看,一口气灌下去就好了。” 苏行止怔了一下,默不作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明雨霁没有像那些贵族小姐那样说嘘寒问暖的话,只是默默看着他喝,确定碗里一滴没剩后,沉默地拿过药碗,去旁边接了杯清水,将碗上残留的药渣涮下来。 郎中开药的时候只顾着药效,药的味道实在算不得好。苏行止有些无奈:“药碗你放着,我来洗就好,不用涮这么干净吧?” 明雨霁头也不回,冷淡道:“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喂我喝药的。” 苏行止抿唇,一时没法判断她这话是关切还是报复,只能认命地接过碗,喝掉她亲手收集的涮碗水。 明雨霁看着苏行止喝水,哪怕眉头皱着,但还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这是他们两人从小被环境灌输的习惯,无论喜不喜欢,都不可以浪费水和粮食。哪怕是涮残余药汁的水,李华章、谢济川、江陵等人不会喝,明华裳也不会想起来这样做,但他们两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明雨霁忽然就想通了,她刚到长安时,看到戏文里才会有的帝王气象、衣香鬓影,心里自卑又要强。后来她得知,她不是村女,她本来也应当是贵族人家长大的千金小姐,她用不在意和倔强来掩盖自己的敏感,现在,她已经能熟练说出长安贵族小姐常用的香,惯去的寺庙,可是,其实她一直是苏雨霁,那个在乡下长大,因为资源有限,所以不得不强势、不得不护食的苏雨霁。 可哪又如何呢?过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成就了今日的她,纵使她永远学不会贵族小姐的优雅,纵使她从村女变成了公府千金,但她就是她,世上独一无二的苏雨霁。 苏行止也是她经历的一部分,那些贵族郎君无法接受她的生活习惯,他习以为常:他们无法欣赏她的性格,他却觉得很好。 每个人都是一面不完整的镜子,却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完美的另一半。明雨霁看着苏行止,终于肯承认苏行止就是她理想中另一半自己的样子。她跟在他身后长大,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心目中所有美德,都是从他身上学习的。 承认对他的感情,其实就是接受了当初的自己,回到镇国公府的第三年,她终于能和当初那个强势又脆弱、自尊又自卑的苏雨霁和解。 她始终无法成为一个骨子里的贵族小姐,却永远都是太原乡下的苏雨霁。 苏行止喝完药,兴许是出了一身汗的原因,他觉得头没那么沉了。他正要下床放碗,却被明雨霁劈手夺过。她转身熟稔地收拾家具,苏行止隐约听到她说:“可是,我更想做苏雨霁,而不是镇国公府大娘子。”
第197章 同心 计划敲定好后,董海的尸体很快被改造成遇难的先锋斥候。明华裳还特意问过卫珠,确定董海只和封老太爷联络,谯王并不认识这帮土匪。明华裳放了心,和李华章、谢济川反复测试,确保油纸包不会漏水后,就悄悄赶往汉水,趁着夜色将董海的尸体推入均州上游水路。 粼粼波光中,一个名叫张垚的士兵带着精心伪造的家书,悠悠漂往均州河道。 与此同时,一封署名苏行止的拜年信也送到任遥案头。看起来这只是一封再常见不过的官场寒暄信件,但信纸背面却用特殊药水写了李华章的计划,提醒任遥取道商州、均水,与李华章配合,一起偷袭均州。 明华裳发出召集令的第二天,就命玄枭卫化整为零,以百姓身份陆续渗透到均州城去。放尸体那天,化妆为渔民的玄枭卫就在河道边守着,确保董海的尸体被人发现并成功惊动谯王后,才无声无息离开。 按李华章原本的计划,等剑南节度使从楚州撤军后,潜伏在均州城内的玄枭卫就杀守卫、开城门,李华章带着人冲入均州,直取谯王府,任遥在外接应。但这个计划的前提是谯王相信假情报,并说服剑南节度使调兵,他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明华裳提心吊胆地等着,放出董海尸体的第五天,楚州依然没有退兵的迹象,谯王倒给商州送来一封帖子,盛情邀请李华章去均州过年。 谢济川极力反对,说:“这定然是谯王的鸿门宴!看来用尸体传假情报的计划失败了,趁现在有时间,赶紧准备后退之路吧。” 李华章却道:“我和你的看法相反,我反倒觉得谯王相信了我们的情报,但调军不是小事,他不敢尽信,就发请帖来试探我。” 明雨霁不解,问:“为什么这样说?” 李华章道:“你们可记得科举那年,进士宴上我和任遥组队打马球,那时谯王也在场。他肯定知道我和任遥有交情,本来按他的预料,任遥应该会来商州,与我合兵后再攻均州,但情报上却说任遥要从西行军,顺汉水而下。他拿不定主意,所以故意来邀请我,如果我应邀而去,说明我没接到任遥要来商州的消息,那么情报就是真的,任遥确实要从汉阴会兵;相反,如果我不肯去,那就说明情报是假的,任遥还是会走商州方向。” 谢济川挑眉,看着李华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异类:“你该不会真打算去均州吧?” 李华章坦然点头,目光坚定清明:“是的。其实之前我就担心过,潜伏在城内的玄枭卫一没身份,二没地利,由他们开城门,风险太大,如果换我作为内应,效果会更好。或许,这就是老天在提醒我们,该去均州的人是我。” 明华裳将谯王送来的帖子翻来覆去看,忽然道:“二兄说得有理。但谯王邀请的是我们夫妻,你若去,我陪你一起去。” 明雨霁一听明华裳也要跟着李华章发疯,立刻道:“不行,太危险了。万一那天出现什么闪失,你们留在谯王府,就是现成的靶子!” “若我们不去冒险,就要用很多玄枭卫的命来开路。”明华裳容色平静,声音清甜,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固执,“谁的命都是命,没道理我们的命就比普通玄枭卫金贵。他们去得了均州,那我也去得。” 苏行止这几天在商州安心养病,伤势飞快好转,如今行动已经无碍了。他默默听着众人争辩,从理智上说,其实李华章的推测很有道理,如果李华章能亲自赴宴,将极大增强假情报的说服力。但在感情上,这是明雨霁的妹妹、妹夫,谁敢担保万无一失? 苏行止想了想,平静道:“我也去吧。反正雍王总要带人手,不如带我,至少发生危险时我能保护雍王和雍王妃。” 明华裳一听忙道:“这怎么使得?” 李华章也道:“不可,你护送大娘来商州本就受了伤,我们已经欠了你许多人情,怎么敢让你去均州冒险?苏郎君安心在商州养伤就是。” 苏行止淡淡说:“护送她是我本心所愿,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雍王不必觉得亏欠我。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出来活动活动了。” 明华裳愿意陪着李华章出生入死,却不敢让姐姐的心上人出闪失,她还要婉拒,明雨霁忽的开口:“他说的有道理。我也是玄枭卫,排名比他高,现在我请命去均州执行任务,望雍王秉公安排。” 谢济川似乎轻轻笑了声,他漫不经心拍了拍衣袖,起身道:“不好意思,论起排名,我恐怕要更高一点。按玄枭卫的规则,任务要由排名高的人先选。” 李华章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均州内情况不明,瞬息万变,你们没必要跟着我冒险的。” “谁是为了你?”谢济川嗤笑一声,“叛乱在即,苍生蒙难,我是为了大唐百姓。” 苏行止也正容道:“身为朝廷御史,鸣天下不平事,护百姓之安康,乃我应尽之义。” 明雨霁目光扫过李华章、明华裳,冷冷淡淡说:“谁让我妹妹嫁给了你,你遇到事,我总不能置之不理。” 李华章看着面前的人,心绪激荡。他们之中有承担着家族复兴的世家子,有刚正不阿、前程似锦的寒门状元,有失散多年、刚回到亲人身边的公府千金,每个人身份不同,来历不同,各有各的生活和追求,但现在,却要跟他去一个明知是龙潭虎穴的地方,他李华章何德何能,能认识这样一群生死之交? 自然,这其中还有他的妻子。李华章垂眸看向明华裳,明华裳也正看着他。她对他甜甜一笑,揽住他的手臂,道:“我们早就约好的,此生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显达还是落魄,无论疾病还是生死,都再不离开彼此。” 李华章默默覆上明华裳的手,无声回答好。随后,他郑重地拱手,对面前三人道:“多谢诸位千里支援之恩。大战在即,我不愿用那些场面话辱没各位的心意,只愿我们同心戮力,旗开得胜,同去同归。待来日干戈止息,我们夫妻备一壶好酒酬谢各位,我们不醉不休!” 谢济川、明雨霁、苏行止不知不觉都收起了笑意,郑重叉手回礼:“旗开得胜。” · 十二月十六,年关越来越近,街上挂出了红灯笼,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新年的味道。均州今夜尤其热闹,因为雍王夫妻的车驾傍晚刚抵达城门,谯王及均州各官员十分重视,今晚大摆筵席,为雍王夫妻洗尘。 谯王府里,李重福一见到李华章就热泪盈眶,拉着李华章殷切叙旧,李华章也以堂兄之礼事之,两人仿佛都忘了李重润的死。李重福道:“上次见你还是在你的王府乔迁宴上,一转眼,竟然已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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