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前不知隗白宣还活着,只能留着隗严清,试图从他手中拿到木偶图纸。现在谢济川得知本人还在,那图纸以及这个欺世盗名之徒,都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明华章说:“先留着,带去工坊,还有些话要问他。” 隗墨缘还在睡觉,猛不防被一块帕子捂住嘴,还没搞清情况就被拖出被窝,押向屋外。 他嘴被堵着,完全看不到身后人的样貌体型,只能感觉对方穿了一身黑衣,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他要被灭口了。 师父的贪心,还是给他们惹来了杀身之祸。 隗墨缘万念俱灰走在夜风中,事到临头只觉得平静,只是遗憾见不到朱砚,不知她能否逃过一劫。 正想着,隗墨缘被推入一道门中,一抬头便见到了他千思万想的人。这时候隗墨缘的嘴被放开了,他一恢复自由,立刻往隗朱砚那边扑去。 “师妹!” 隗朱砚看到他,也忍不住哭出声:“师兄……” 师兄妹两人抱头痛哭,明华章没耐心等他们哭完,他单手握着刀鞘,敲了敲地面,说:“够了。如果你们好好坦白,日后还有相守的机会,但如果不识抬举,那剩下的泪不妨去黄泉路哭。” 隗墨缘壮着胆子抬头,看到周围鬼影一样站着许多黑衣人,他们脸戴半边面具,神情冷漠麻木,宛如幽灵。 而站在隗墨缘面前的玄衣男子身材格外高挑,他露出的半截下巴清冷如玉,嘴唇纤薄优美,让人忍不住好奇他上半张脸长什么样子。他长相看着俊秀,但垂眸时,像雪原上的孤狼,冰川上的银枭,死亡的威压如山一般压下来。 这个男子一言未发,但隗墨缘立刻笃定,他是这伙人的首领。 隗墨缘梗着脖子道:“你们是谁,竟敢私闯民宅?就不怕官府追究吗?” 明华章对此只是轻轻笑了声:“你们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竟然还敢提官府?” 隗墨缘噎住,还是强撑着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师妹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你们有什么冲我来,放了她。” “好,那我就说一件你们都知道的事。”明华章手中握着横刀,缓慢在隗墨缘、隗朱砚面前踱步,转到他们背面时,他猛不丁说,“隗白宣还活着。” 他清晰地注意到隗墨缘、隗朱砚都瑟缩了一下,明华章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实在愚蠢,竟然犯了这么显浅的错误,还需要明华裳来指正。 明华章继续说:“那天你来给隗白宣送饭,强行破门后,其他人看到隗白宣躺在地上都不敢靠近,唯独你上前查看。你自然看出了那是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木偶,但你没有声张,而是决定配合她,声称她死了。” 隗墨缘身体已经完全僵住。明华章走到隗朱砚身后,隗朱砚脊背紧绷起来,仿佛都感觉到横刀的凉意顺着她脖颈攀爬。 “至于你就更拙劣了。隗家的木偶开始乱跑,私底下传出木偶闹鬼的风声,有一个木偶握着刀出现在你床头可能是事实,可能是巧合,但你从此之后便能看到鬼了。你屡次当着众人的面演一出大戏,说你看到了隗白宣的魂魄。谁会怀疑一个和隗白宣有情仇的女子呢?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谎言。” 隗朱砚身体细微颤抖起来,而这时,明华章终于走到她面前。隗朱砚仿佛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僵直地垂着头,视线里只能看到一截玄黑绣鸱枭纹的衣摆,和干净的皁皮靴。 “我很好奇,为什么?” 隗朱砚咬着唇,并不肯说。明华章叹了一声,说:“我给过你机会的。” 他缓缓抽刀,刀光如雪,整间屋子似乎都被映亮了。他抽刀缓慢,挥刀却猝不及防,雪片般的寒刃径直朝隗朱砚纤颈砍去。 变故毫无预兆,众人都吃了一惊,室内外猛然传来两道尖叫:“不要。” 一声是隗墨缘,另一声…… 躲在人群后的明华裳回身,朝外看去。 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她面容仅称得上普通,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算明亮,稍稍加分。此刻她跌坐到地上,连那双眼睛也黯淡了。 明华章毫不意外地收刀,虽是提问,但语气十分肯定:“隗白宣?” 一切都在明华章预料之中,他抽刀缓慢,就是为了留出时间让隗白宣挣扎,而最后猛地出刀,则是趁她愧疚心最强的时候刺激她,让她情感压过理智,冲动压过自保,跑出来自首。 隗家宅子这么大,周边又全是树,想在不引起执金吾注意的情况下搜家太麻烦了。最好能让她主动走出来。 明华章归刀入鞘,宝刀寒锋凛凛,归鞘发出清越的吟声。明华章道:“你果真没死。隗白宣,你涉嫌重罪,还有什么话可说?” 隗朱砚心理终于被击溃,呜呜哭出声:“既然你已经逃出去了,何必还回来?” 隗白宣看起来并不领情:“要你假好心,装模作样。” “差点忘了你。”明华章不紧不慢走到上座,掀衣坐好,从容道,“如果说隗白宣畏罪潜逃还有情可原,那你为什么要助她为孽?” 隗朱砚眼眶流下两行泪,泣不成声说:“我希望她如愿。” 这个理由无疑让所有人都怔了怔。任遥靠在门上,抱着手臂看向前方,江陵越来越听不懂了,悄悄问明华裳:“她什么意思?” 明华裳暗暗叹息。最初听到这桩离奇的木偶闹鬼案时,他们所有人都以恶意度人,罗列出许多种可能的情况。他们唯独漏了一种,若人心是善的呢? 隗墨缘隐瞒尸体情况,不是为了贼喊捉贼;隗朱砚白日见鬼,不是因为做贼心虚;花奴行踪诡异,也不是见色起意。 那只是人心最淳朴的善意。她已经过得够苦了,他们都希望她如愿。 隗墨缘看到木偶的那一瞬就猜到隗白宣想假死,可是他没有拆穿,因为他也怜惜这个命运多舛的师妹——也就是他前师伯的女儿。若当年大人们没有动那些龌龊心思,他们本该是青梅竹马。 隗墨缘将身后的下人都打发走,就是怕人发现尸体的端倪。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做,尸体便失踪了。 其实这很好实现,正常人看到死人都会惊慌失措、本能逃跑,隗白宣本人只要藏在工坊里,等外面的人被尸体吓得四散奔逃后,她再将木偶拆成一块一块的,随便扔在木偶堆里,便能神不知鬼不觉“消失”。 毕竟,隐藏一片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放在森林里。阴暗诡异的木偶堆,除了她这个制作者,还有谁敢细看? 之后隗白宣趁混乱跑出工坊,隗家到处都是树丛和空宅,并不难找藏身之地。她借着自己对隗家和木偶的了解,在各个地方放木偶,制造木偶活了的假象。 其中她报复的重点对象——隗朱砚似乎格外容易吓唬,没多久,隗朱砚就精神失常 ,疯疯癫癫地说自己看到了鬼。 其实,并不是隗白宣的吓人手段多么高明,而是戏里的人不愿意拆穿罢了。隗墨缘虽然没有告诉隗朱砚实情,但隗朱砚看府内蛛丝马迹,也不难猜出真相。 如果这时候她去和师父举报,那她就能永远解决掉隗白宣这个情敌了。 可是隗朱砚没有。 隗朱砚泪如雨下,捂着脸说:“师父和师兄都不告诉我,其实我能感觉到。师父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她身上时常会多一些莫名其妙的淤青。她往我房内放木偶的时候,其实我醒来了。当时我心惊胆战地想,她是不是想给我一刀,但她只是将刀子塞到木偶手里,用木偶的脸对着我。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她最大的恶意,也不过是吓唬吓唬我。所以我就想,如果这是她的愿望,让‘隗白宣’死,活着离开师父的掌控,我愿意让她如愿。” 任遥面露动容,鼻子发酸,悄悄撇开视线。江陵想过许多离奇的、黑暗的可能,怎么都没想到,真实原因竟如此简单。 明华裳看着这一幕,暗暗叹了一声。 隗白宣已经彻底呆住了,怪不得她觉得事情进行得特别顺利,她用木偶以假乱真没人发现,在宅子里装神弄鬼没人发现,藏在空屋里十来天,也没人发现。原来并不是他们蠢,而是他们故意装中计。 隗墨缘本来不肯松口,到这一步也撑不下去了,同样落泪道:“二师妹,我对不起你。我明明知道你就是师伯的女儿,可是我不敢说,不敢反抗师父。师父让我娶你,我出于对你的愧疚也没敢拒绝,我还对不起朱砚。” 隗朱砚听后泪如雨下,和隗墨缘抱着哭成一团。隗白宣瘫在地上,已经呆滞了。 “你说,我是谁?” “师父早年曾在傀儡班唱戏,你是他师兄的女儿,本姓吴,小名绥绥。当年你并不是意外走丢,而是师父嗓子被毒哑后怀恨在心,指使人牙子将你拐走了。” 隗白宣微张嘴,想骂没有立场,想哭却发不出声音。 怪不得她觉得师父对她有一种难言的恶意,怪不得师父明明不喜欢她还要折辱她,原来,恶果早已注定。 她想到自己这些年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她以为自己天生命贱,原来,她也是有家的人吗? 隗白宣终于哭出声,痛苦地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耳边尽是隗白宣痛苦的质问声,明华裳转开眼睛,不忍再看。 一直被关在屋外的花奴终于除去了塞嘴的布团,他早已泪流满面,踉跄着摔过来:“绥绥,对不起。是阿父对不起你!” 屋内哭声暂息,隗白宣震惊地看着花奴,就连隗墨缘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大师伯,你……” 他印象中的师伯吴箜是出名的美男子,当年姿容比师父还要强上三分。师伯一直自视甚高,所以后来被师父超过时,才会那般不甘。 以致于入了魔障,竟然给隗严清的茶水里下药,毒毁了隗严清的嗓子。 隗严清在巅峰处被人打落,身体都没养好就被赶出戏班,寒冬腊月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隗严清因此记恨上了吴箜,想出毒计将吴箜的女儿拐走。 若时间能回溯,一切悲惨的根源,就在于吴箜放任嫉妒之恶,递给师弟的那一碗毒茶。 后来他也遭了自己的报应,他失去了女儿,戏班树倒猢狲散,他在追寻人牙子的途中坠下山坡,被利石划伤了脸。等伤痊愈后,脸上就留下蜈蚣一样的疤痕,再不复曾经的美丽仪容。 隗墨缘听到吴箜的话,仔细去看他的五官脸型,果然辨认出熟悉的影子。他骇然:“师伯,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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