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笔墨是玉琼准备的呀。”明华裳说,“老鸨怎么能未卜先知,知道房间里有纸呢?” 谢济川道:“她可是老鸨,张子云进入天香楼,玉琼请他去楼上切磋画艺,老鸨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如何知道玉琼要用什么纸,如何知道玉琼会中途被贵客叫走,如何知道玉琼会表演水拓法,有现成的水帮她湿纸杀人呢?”明华裳目光灼灼,道,“谢阿兄,你因果倒置了。你在用结论逆推老鸨杀人。” 谢济川看起来吊儿郎当、游戏人间,其实他十分自负聪明。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他错了,谢济川想要反驳,张嘴却哑口无言。 他意识到明华裳说得是对的。他预设老鸨是凶手,不断寻找能印证这个结论的证据。可是,到了这一步,证据还有意义吗? 谢济川沉默了。明华章看到,十分意外地看了明华裳一眼,出面给这次搜证盖棺定论:“好了,今日我们破解了密室,找到了凶器,进展已经十分不俗。接下来我们继续寻找线索,询问天香楼女子、死契奴仆两天前的时间和行动,尤其重点调查老鸨。江陵和任遥还在外面给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先出去吧,别让他们为难。” 明华章以近乎强势的态度决定了调查方向,制止内部质疑,明华裳和谢济川都默认了。他们从暗道返回隔间,明华章将暗道还原,说:“你们先出去,我还要丈量通气窗尺寸,我稍后再走。” 明华裳说:“两个人目标太大了,谢阿兄,你先走。” 谢济川静静望了他们一眼,一言未发,开门闪身离开。等谢济川走后,明华章拿出软绳,仔细记下气窗各个角度的尺寸,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说吧,你有什么话。” 明华裳嘿嘿笑了笑,摸索过去给明华章打下手,道:“我怕二兄孤单,留下来陪陪二兄。” 明华章轻轻笑了声,没有追问。明华裳说是帮忙,其实眼前摸黑一片,实在搭不上手。她犹豫了一会,悄悄说:“二兄,你怀疑谁?” “你刚刚才教训过谢济川,怎么,现在又想引诱我犯错?” “没有。”明华裳尴尬,小声说,“其实,我更怀疑玉琼。看到死亡现场和那幅画后,我越发倾向是她了。” “她?”明华章不置可否,“那日她在西楼,许多人都看到了,不可能横穿到东楼。” “这一点我确实想不懂。”明华裳嘀咕,“但我真的觉得是她。我反驳谢阿兄时提出来的那些不确定,其实玉琼都可以控制。你想啊,她一个闻名长安的花魁,而张子云只是个不得志的文人,她为什么要亲自接待张子云?二楼空包厢那么多,为何偏偏请入有暗门并且正好在自己房间底下的风情思苑?” 明华章不咸不淡嗯了声,问:“那你觉得是什么?” “别忘了她曾去过卫檀的宴会,亲眼见到卫檀死亡,很可能她也发现张子云的把戏了。卫檀死后没几天,张子云也死了,并且都和她有交集,我实在没法把这当做偶然。” “证据呢?” 明华裳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证据可能有,但需要去玉琼房间里找。” 明华章终于忍俊不禁,回头定定看了明华裳一眼。明华裳被看得有些毛,扬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明华章好笑道,“只是庆幸,幸好你是玄枭卫,要不然,我可能得去衙门大牢里找你了。” 明华裳被说恼了,垮着脸,明晃晃写着我不高兴。明华章知道见好就收,他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裳裳,凡事要讲证据,不能靠个人偏见。你和谢济川的想法我都会考虑,接下来,我会着重查玉琼和老鸨。” 明华裳脸上老大不乐 意,她正要反驳,忽然门外响起说话声。明华章脸色骤变,立刻揽住明华裳,翻身藏到架子后。 这时候,隔间的门也被人推开,光束从门外射入,映亮了模模糊糊的杂物轮廓。 “难得世子赌兴来了,你记得妈妈将赌具放到哪里了吗?” “不知道,你找找架子上。” 明华裳绝望地听着脚步声逐渐逼近,心里大骂江陵坑队友。明华章收紧了手,将她紧紧压在墙上,藏在架子的阴影里,门口光束几乎擦着两人的衣角落下。
第68章 画屏 谁都没想到会突然有人进门,直奔着他们藏身之地而来。明华章来不及思考,立刻揽着明华裳躲到木架和墙壁的夹角,他单臂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悄悄按上短刃。 木架后形成一个三角形,刚好挡住了外界的光和视线。两个女子没料想里面有人,自顾自说着话。 其中一个女子进隔间里找东西,里面光线昏暗,连路都看不清,她走得磕磕绊绊,抱怨道:“里面怎么堆了这么多东西,根本看不清,你快去取灯烛来。” 明华章紧张起来,若是拿了灯台,那他们就暴露无疑了。幸好另一个女子懒得动弹,说:“拿骰子而已,你在架子上摸一摸,找到拿出来就是。江世子还在楼下等着呢。” 女子骂了两句“躲懒的小蹄子”,但也无计可施,只能伸着手摸索。她很快找到木架,在上面一样样翻找。 声音近在咫尺,明华裳都能听到女子自言自语的嘀咕声。女子逐渐往他们这边找来,明华裳怕明华章被看见,握住他手臂,将他往里拉。 然而她已经靠在墙壁上,即便再缩小自己,空间终究有限。被她这一拉,明华章近乎贴在她身上,明华章也没防备,低头看向明华裳。 两人视线相撞,四目相对。明华裳抬头望入明华章的眼睛,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但那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刹那离她远去,女子的翻找声、外界的嘈杂声像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她只能看到明华章清亮明净的眼睛。 他易了容,唯独眼眸不变。他眼形内勾外翘,很有些凌人气势,但眼珠却又黑又圆,水润潋滟,像盛着星辰银河,哪怕放在有些平庸的脸上,也分毫不折损他凛然如松、清隽如竹的气质。 书上写眼睛时用目光如炬、顾盼生辉,曾经明华裳觉得夸大,此刻她突然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闪闪发光。 尘埃在他们身后的光柱里悠悠浮沉,光影之下,黑暗仿佛流动起来,明华裳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快。 仿佛,不只是她的心跳。 明华裳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能一刻种,也可能只是一次呼吸。她呆呆的完全忘了反应,她以为明华章会率先移开视线,但他们谁都没动。 细微的弹跳声传来,明华裳这才从虚幻中惊醒,意识到事情更麻烦了。女子找到了骰盅,但不慎把里面的骰子掉出去了。骰子咕噜噜滚动,正好落在他们身边。 女子咒骂了一声,顺着木架摸过来:“还有一颗,掉到哪儿了?” 明华裳绝望地靠在墙上,明华章脸色冷得像雪一样,他仿佛压抑着什么,转开目光,手指按在刀柄上。 明华章几乎就要动手,忽然,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一个女子疾步跑过来,看清里面的景象厉声道:“慢着!” 内外两个青楼女子都被吓了一跳,回头诧异地看向来人。任遥定了定神,装出随意的模样,说:“让你们取骰子,怎么这么慢?世子都等的不耐烦了。” 两个女子一听都紧张起来,连忙讨好。任遥居高临下地哼了声,挥挥手说:“世子要看舞,还缺两个人,你们都下去吧。骰子在哪儿,我来拿。” 两人一听哪还有心思找骰子,忙把骰盅递给任遥,福了福身就赶紧下楼。任遥站在门口,目送她们下楼后,才慢吞吞走入隔间。 练习夜视是习武的基本功,她一眼就看出木架后是死角,最适合藏人。她慢慢走着,在地上寻找掉落的骰子,走到木架边时,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一枚骰子放在木架上。 这种场景堪称见鬼,任遥默了默,拿起骰子,若无其事地转身出去了。走前,还特意帮他们把门关死。 明华裳:“……” 明华章肩膀慢慢放松,他将刀收回鞘中,垂眸扫了明华裳一眼,低声说:“走吧。” 明华裳这时候才意识到两人还紧紧挨着,她慌忙放手,不敢再看他,胡乱点头。 某些事一旦过了特定情景,味道就变了。外面脚步声杂乱,他们不敢贸然出去,只能待在隔间里等。 黑暗中有一种无声的暗潮蔓延,明明情形和刚才一样,但这次谁都没有讨论案情的心思。两人相对沉默,最后明华章确定外面没人,让开身体,不动声色错开眼:“没人了,你先走。” “好。”明华裳同样拧巴着,道,“你自己小心。” 等出去后明华裳才意识到,她忘了叫他兄长。 江陵看到明华裳出来,泪都要掉下来了。他眼巴巴盯着明华裳,明华裳却郎心似铁,在他耳边低声说:“继续寻欢作乐,什么热闹玩什么。我还有事要打听,牵制视线就靠你了。” 江陵听到,真真切切眼前一黑。 他已经预料到,这次任务之后,他很快就可以名扬长安了。希望他爹身体足够硬朗,不会被他气死。 江陵哭丧着脸继续享乐,摇骰子的声音和丝竹声混杂在一起,任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花天酒地,声色犬马。明华裳在江陵身边看了会赌骰子,就悄悄退出来,在大堂里四处找人聊天,寻找线索。 按照明华章的安排,接下来他们首要调查对象是玉琼和老鸨,尤其要注意她们两人的时间、行程。 江陵摇骰子摇的嗓子冒烟,眼冒金星,晚饭时分,他骄奢淫逸地让人将饭菜送到他房里,等一关门,江陵立刻栽倒在地。 他看着面前安静清爽的房间,没有窒息的脂粉香,也不用担心被衣衫不整的女人轻薄,简直无语哽咽。 便是天宫也不过如此了吧。经此一役,江陵对青楼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在青楼流连忘返,甚至一住两三个月。 这才一天,他就已经强烈思念终南山了。他宁愿回去跑圈,也不愿意在这种鬼地方活受罪。 任遥也着实松了口气,她连喝了两大碗水,才有力气问明华裳:“你们没被发现吧?我以为你们出来了,没留意她们去了二楼,等看到的时候差点吓死我。” 明华裳有些恍惚,回神后说:“有惊无险,没事。” “那就好。”任遥长松一口气,颇为纳闷,“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谢济川早就出来了,我以为你们也走了,谁想你们还在。那间小黑屋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能让你们待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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