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缠上,随同食指将布扣压住。 “阿玉——” 青年嗓音哑得不像话,滚烫手心贴住娘子柳枝一样柔韧的手腕。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只手还可以挽着长刀杀敌,一刀破箭鞍马前。 谢景明唇瓣往下挪,在她下巴上轻轻一点。 克制、持重。 “你莫要考验我,我不是你所想的那般胸怀洒落,温润谦谦。” 他在官道踽踽独行这些年,漫步在终年风雪肆虐的长途,虽不曾弯下脊梁,却也沾惹了沿途血腥之气,凶厉之光。 如今在她面前的温良,不过是一层看似无害的皮子。 “是吗?”林韫素来反骨,旁人说不行,她倒是偏要试试,“谢侍郎想要与我说,强扭的瓜不甜吗?” 她也垂首,将那唇追逐回来。 哪里会有强扭的瓜。 青年心中苦笑,倘若对方想要,全是心甘情愿掉落她掌心的甜瓜。 “可不扭下来待我尝过——”娘子后退半分。 唇瓣空落,冷风自窗缝侵袭而来,凉了刚被温润的唇。 不等心中失落高挂起,林韫已换了姿态,坐在他一侧腿上,如山匪那般,将他下巴挑起,重新覆上来,“我又怎知甜不甜。” 她一触即离,眸色戏谑道:“谢侍郎骗人,分明也很甜。” 谢侍郎人都被亲蒙了,猛然听到这么一句话,红云自脖颈升起来,漫得满脸俱是。 林韫左手食指将布扣抬起,掀开半片衣角,食指点上青年竹筋般坚韧的锁骨。 谢景明颤了颤,将她食指抓在手心里。 软语又在唇边呼唤:“谢景明——你就让我亲亲它罢。” 轰—— 雪山倾覆,露出玉骨。 马车辚辚行过空寂长街,停在谢宅前。 长文还没抬手敲门,马车门就被骤然拉开,一抹玄色狐裘跳落,在他眼前一晃,便伸手将随后出现的红色狐裘揽下,遮挡风雪送入院中。 他愣愣看着,不确定问旁边长武:“侍郎他——”怎么一脸红云。 不等开口,就被长武打断:“咳,闲话少说,厨房洗菜去。” 他们侍郎要亲手做菜,需得先将东西备好。 等到菜洗好,放到厨房的木案上,谢景明脸色总算恢复平日疏淡,不疾不徐将食材炮制。 林韫在花厅等得无聊,自己去寻来笔墨纸砚,继续将女官的事情理顺。 尔后。 她便发现,当前最艰难的事情,并不是她拟定章程是否严谨之事,而是许多人家并不赞同女子为官,巾帼力量自家中起,便被牢牢扼住。 唯有少数无法掩盖光泽的金子,随海潮起起落落,才露出一点颜色来。 即便这样,也需得好伯乐将她捡起来。 娘子双手枕在案上,不知觉等到手中墨笔都干涸了。 谢景明连同火炉一道将炖菜捧来时,瞧见一轮月色倾泻,与反折雪色作伴,落在娘子温柔眉眼间点缀。 盈盈、粼粼。 青年将手中火炉放下,徐步走到案前,温声道:“先用饭可好?” 林韫抬眼,盛满雪月双色的漆黑眼眸流转清透光泽。 “谢景明。”娘子嗓音清越,泠泠然,如山泉涤荡激扬,“我有一个打算。” 谢侍郎对她的“打算”心有余悸,可依旧将温水捧来,为她濯手,递上布巾擦拭。 “什么打算?” 林韫将布巾丢回架子上:“我要去游学,帮陛下宣扬女官之策。” “游学?”谢景明伸手将布巾摆好,问她,“打算几时去?” 林韫捏着脖子间的红绳捻转:“等十七娘考中女官,为京城开一所女学便去。” 虽说如今书院也招娘子,男女大防并没有特别重,可不喜娘子与郎君同处一室的人家还是不少,若有女学,便可减少此等忧虑。 “这样一来,也需得三五年时光。” 青年琢磨着自己手中事情,觉得这样也好。 “怎么。”林韫侧眼恼怒看他,“谢侍郎想我快些走?” 她冷哼一声,转身跑去桌边坐下。 满屋凳子,唯有一张铺上皮子,一看就知道特意为她留。 她毫不客气坐下,将长文摆下的碗筷拿在手中,夹了一口浸泡汤汁的玉粱糕。 谢侍郎冤枉,温声辩驳:“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他不过是担忧对方想要快些将事情做好,又把自己累着。 “信你。”林韫用沾了汤汁的唇,往对方唇上印过去,堵住他还要解释的话,“谢侍郎别太认真了,与你顽笑罢了。快吃。” 她觉得玉梁糕味道不错,压得扎实,吸饱汤汁以后,味道甚美,顺手夹了一块,送到对方嘴边。 谢景明不好意思咬,用碗去接。 林韫绕过碗,送到他唇边,看他垂头红着耳朵咬下才作罢。 青年将玉梁糕嚼完,才柔声说道:“不敢不认真,怕阿玉误解我,与我生疏。” 他们之间横隔了好几年才团聚,往后岁月的每时每刻,他都不想错过。 娘子夹肉的手顿在锅边,转眼看他。 青年满脸认真,并非顽笑。 她唇边笑意招展开,杏眸弯下来:“好,不过韫生性受不了拘束,这般顽笑难辨真假的话,恐怕还有不少。” 改? 不可能。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洛怀珠只是她复仇时披着的一张皮,她的本质就是林韫。 “无妨。”谢景明托起碗,琥珀瞳孔泛起春风,“湛会一次次向你求证。” 不厌其烦,聊以为趣。 林韫看着他在烛火中渡上淡光的温雅面容,忍不住勾住他脖子,索求一吻。 “谢景明,你怎么就——”她喟叹,“那么招人稀罕。” 招人稀罕的青年,得了一晚温存时光,充为满身力量,又在政事堂一连泡了月余,连新春将至,都没能觉察。 若不是林韫带头,连同云舒和沈妄川一道,提着大包小包给他装点宅子,他就要把此事给忘记了。 四人相聚之后,头一回一起过年,闹得跟蝗虫过境一样。 谢景明一人便是那稻种满满的田地。 不过元宵后,沈妄川便来辞行,说他想要到黔州上任,担任那边一个小县城的县丞。 小县城有个好听名字,叫清逸城。 林韫问他,为何忽然想要远去边城。 沈妄川脸上浮出一抹怀念:“我想阿娘了,听说她出生在那里,想要用残存余生,为她喜欢的地方做些事情。” 他总不能呆在京师等死。 尽管余生有涯,触手可达,他也总要发挥余热。 “好。” 谁也没有留他,只不过在他打算一个人不辞而别时,坐在十里亭里,抬手敬酒的敬酒,舞剑的舞剑,抚琴的抚琴。 沈妄川牵着一匹马,身旁跟着银面,不曾回头。 可他闻到酒香自春风吹拂处传来,剑鸣与琴音盘旋苍穹。 科考与女考同日举办,待到开榜之日,张容芳不负众望摘下女考首名。 林韫和谢景明的日子依旧忙碌,一个忙着变革,一个忙着女官与女院诸事,偶尔偷得空闲,便一车归去,逗弄一下谢侍郎。 一晃眼。 时光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速。 平阳退位,云舒接位,女官初具规模,已慢慢向上渗透,京中及附近城池女院已满地开花,繁盛不已。 林衡也从毛头小子长成稳重弱冠郎君,武考魁首,奔赴北地。 齐光与阿浮青梅竹马,终成眷属。 退位的平阳收拾好包裹,带上驸马,潇洒游山玩水去。 不曾想,云舒才在帝位坐了半年,屁股还没热,就听闻谢景明和林韫都不干了。 “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解释。” 帝王云舒,依旧暴躁,一言不合就把刀鞘横在林韫脖子上逼问。 林韫推开她的刀鞘:“你听我们狡辩一下行不行。” 当帝王的人了,冲动不好。 云舒冷笑:“你也知道是狡辩?” 她斜眼看她。 林韫:“……口误。实情是这样的——”她招来一旁谢侍郎,“你说。” 无辜谢侍郎,只得开口以理服人:“陛下,你是唐家人,也是谢家人,臣满打满算,可归为外戚。” “你是担心有人利用你的身份,掀起波澜?” 历朝历代,外戚干政大都误国不错。 可—— 谢景明那比冰雪埋了八百年还冷的臭脾气,谁敢冲上来,谢家本身就不入官道,冲上来的人直接被谢侍郎大公无私揭穿其行贿途径,全都悻悻离去,宣扬了他酷吏名声。 云舒吐出一口浊气,纵然如此,她也明白。 如今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急流勇退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于公于私,都对他们好。 “你还算情有可原。”云舒转向林韫,“阿玉有什么理由退下?” 明明,他们年少时候说过,要一起扫平天下,涤荡黑暗,还世道一个光明坦途。 少年意气,口不择言,可笑是可笑了些。 但他们连沈昌、唐匡民都斗过了,难道还禁不住这孤高寡人位置的疏离? “别气别气——”林韫安抚女帝道,“我只是游学天下,宣扬你与先帝功绩罢了,又不是甩手不干。” 她还亏了咧。 没有官职俸禄便罢,游学还得倒贴自己做生意赚来的钱财。 听到对方不是要和自己疏离,理智重新回笼,恢复得快速的女帝,将自己多年不离身的刀收回来。 “你要去宣扬女官之事罢?” 林韫颔首:“是。” 云舒镇定下来,将腰牌丢给她:“将我十八亲卫带上,你和谢景明两个太精明了,我忌惮你们,每月——每十日行程必须报上。” 林韫和谢景明:“……” 不管如何,两人终究还是暂别官场,于一个明媚春日,并肩骑着一双马,在满城杏花飘飞中,落入万姓之中。 后世史书,于两人列传中,有这样一段评说—— “余尝读谢君亲田书、林候女官开塞书,与其人行事相类。世人误谢君甚深,其威虽严,其势虽锐,然其亲身笃行,百代罕有,于万民可嘉焉。林候少年浮沉,不夺其志,锐意开解妇女诸事,为天下添半数人力,亦可嘉焉。”①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5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