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各自斟酌的功夫,谢景明觉得倒不如直接走一趟,瞧瞧实际是个什么情况,听听民声如何说。 呈上来的文书,始终不及亲身走一趟来得靠谱。 只是刚拐出府门,便瞧见内侍监陈德,脚步匆匆而来。 “见过谢侍郎。”陈德收住脚步,行礼问道,“右仆射可还在政事堂?” 谢景明回礼:“陈监找右仆射有急事?” 他主要是担心,此事有关新政。 “也不算急。”陈德笑道,“就是关心关心右仆射家的大郎。” 沈妄川? 谢景明垂眸,缩在朝服内的手指收紧。 “如此。”他嗓音微涩,“便不耽误陈监了。” 他面容并无什么变化,陈德自不知他心底酸楚,含笑送他:“谢侍郎慢走。” 谢景明作揖,转身牵马去。 牵马后,却忘记骑马,一路牵到潘楼前,被拥挤喧闹人声唤醒,才发现自己差点儿顺着旧曹门大街往外城去。 他停住脚步,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顺着小甜水巷往南走。 小甜水巷井水清甜,春日里,不少住在附近的百姓,都会来此打水浸泡洗净桃花,用以酿酒。 傅侍中近来就特别爱到小甜水巷买酒,在家闲着时小酌两杯。 今早散朝,对方还和沈昌说着那桃花酿的滋味,笑意灿灿。 谢景明虽很少与人闲话,听见的却都能记着。 为此,他路过时,特地多看了两眼。 小甜水巷整洁干净,就连店家摆在外头的桌椅,都贴着内侧,不越墙线,不占巷道。 正值午时刚过未时初至,日照开始偏西,墙角影子慢慢倾斜一边。 马儿慢行,穿过人群,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酒香气,从店家里飘出来。 与那香气一同飘出来的,还有一抹青莲色的衣摆。 衣摆主人提着两壶酒,出了高阳正店,背对他向东走。 鸦发之间,簪着一朵绢丝蔷薇花。 蔷薇花瓣在春风艳阳里,微微拂动,栩栩如生。 谢景明有些躁动的心,忽地安静下来。 他目送她浴着光,渐渐远去。 墙头阴影,一点点覆上马蹄。
第21章 竹马子 洛怀珠若有所感,回头望去。 只见熙攘人群尽头,有一条马尾巴在金光中甩过,搅碎暗影。 阿浮跟着回首,问她:“娘子,怎么了?” 洛怀珠又定定看了一阵,扫过其他店铺门面,并没有发现任何蹊跷。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 只是觉得,方才似乎有人在看她。 “走吧。”她拍了拍阿浮的手,两人出了巷口,上马车去往墨德馨香书铺。 书铺位于南讲堂巷西,位据潘楼街相汇之处,离得还不算太远,他们没多久便到了。 正打算盘的赵掌柜见前些日子递来书信的既明立在一旁,静候车上女子下来,很快就猜中了洛怀珠身份。 “有失远迎。” 他提着衣摆,匆忙向前,弯腰行礼:“这位一定是墨兰先生家的洛娘子了。” 洛怀珠也缓缓行了个万福礼:“赵掌柜万福。” 赵掌柜抬起眸子,快速打量了对方几眼。 对方一身紫中带蓝的团花长裙,配上金簪蔷薇花,整个人艳到了极点,却并不显得俗气,反倒有几分神秘悠远的意思。 其通身气度,亦是端庄稳重,得体大方,丝毫没有局促感。 “洛娘子光临鄙店,怎的不遣人招呼一声,也好让老夫稍作准备。”他转过眸子,指了指有些凌乱待收拾的书铺,有些不好意思,“这……真是失礼了。” “是三娘叨扰了。”洛怀珠笑道,“赵掌柜不必忙活,三娘并不久留,只是路过甜水巷,闻得桃花酿清甜香味,便买了几坛清酒,送来给诸位一尝,以答谢诸位的辛劳、慷慨。” 她笑时,也并不会露出半点媚态,颇有点牡丹真国色的意思。 饶是赵掌柜这把年纪,也差点儿被晃了眼。 齐光将那几坛子酒,全部推到前室堆着。 赵掌柜赶紧遣来一个伙计,让他带齐光、既明,将酒搬进去里面放着。 “三娘也听闻惠民书坊高义,将印刷钱银降下来,也劳烦赵掌柜帮忙送两坛子酒过去。”洛怀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家中清贫,舅舅将钱都花在笔墨和我身上,只能买些花果酿的酒酬劳,让赵掌柜见笑了。” 赵掌柜赶紧道:“洛娘子不必说客气话。就冲墨兰先生愿意将他的诗文、词赋先给小店印发,便是大恩。区区几万册书籍,算不得什么。” 百金之数,迟早能如数收回。 “赵掌柜大义。” 洛怀珠含笑与赵掌柜寒暄了一阵,便告辞离去。 赵掌柜摸着胡子,目送车马缓缓离去,在心里重塑了对洛怀珠的印象。 马蹄哒哒往前,车轮滚动。 远离了书铺,阿浮才好奇问:“这几坛子酒又不值当什么,怀珠阿姊为何还要亲自下马车送去,与那赵掌柜费口舌?” 区区小惠,人家也不记这恩情。 “我且问你。”洛怀珠没有直接说明,“倘若有人送你十两银子,有人送你爱吃的糕点,你要哪样?” 阿浮想都不用想:“那自然是要银子了!” 十两银子可以买各种糕点,糕点却不一定爱吃,也不一定能换成银子。 “倘若还有一人,给你送了可以赚一百两银子的路子,还送你爱吃的糕点,投你所好。你又选哪个?” “自然是第三个。” “那么这时,有人想给你送一百一十两银子的赚钱路子,但他却不给你送糕点,态度还颇有些强硬,你选谁?” 阿浮犹豫了一下:“还是第三个吧。” “若然这时,还有人送两百两的赚钱路子呢?” 阿浮再次毫不犹豫:“我选第五个!” 洛怀珠笑了:“那你现在反过来想想,这五种人,做哪一种人更可以用最小代价谋求生意伙伴?” 阿浮似懂非懂:“哦……” “简单来说,不过‘人情’二字。”洛怀珠捂着手中的炉子,“生意场上,忌讳感情用事,但也忌讳毫无人情。而且这人情,不能多也不能少,需得恰到好处,才不会让人觉得你无情,抑或好拿捏。” 阿浮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真复杂。想不透。” 她还是安安心心,当个给怀珠阿姊捏骨的侍女好了。 洛怀珠只是看着阿浮笑了笑,给对方塞块青团慢慢嚼着。 她侧过头,从绿竹帘子的缝隙里,往街道看去,疏疏竹帘将日光切割,分出明暗两层,落在她有些出神的脸上。 书坊这边,第一步计划算是安稳实施完成,可以推进第二步。 至于沈妄川这头…… 想法还没落定,马车就先停了下来。 齐光在前室小声道:“娘子,白矾楼到了。” 洛怀珠回神,应了一声。 阿浮拉开马车门,将脚凳推给既明,再扶洛怀珠出来,慢慢下车。衣摆拖曳在阶梯状的脚凳上,逶迤铺展开承接日照,暗纹流转。 白矾楼素来为京城七十二楼之首,三层五楼,飞桥相接,京中近半商税,皆从此出。 楼内密密挨挨,人声鼎沸已是常态,楼外亦是车水马龙不息,前有车马高轿停驻,后有各种送酒、送饭菜的驴牛板车。 阿浮未曾来过白矾楼,门外看着雄伟壮观的建筑已是讶异,一入内就被它的典雅华贵惊着了。 从正中一层大厅放眼看去,厅堂过道与阁子雅间,都挂着珠帘绣额,高台朱栏雕花,香纱挂两侧,台上咿咿呀呀,唱着京中小调。 扫了一眼,光是奏乐的便有十数人。 走到木梯处,仰头看楼,不说衣香鬓影,光是那新奇灯品,一层可见处,就有十数盏挂着。 乖乖,不过是座酒楼罢了,竟然建得比他们的宅子还要奢华。 洛怀珠与店中小二问了雅间所在,带着三个被繁华迷眼的人往二层走去。她不好显得自己太驾轻就熟,上到二层后,又让齐光找人问雅间所在。 一番折腾,进入那燃了暖炉的雅间,竟出来一身薄汗。 洛怀珠看了一眼那垂着头,跟在沈妄川身后的书童,将眼神落到他身上。 沈妄川脸上,顿时露出一种类似讥笑的表情。 她懂了。 此人乃沈昌派来监视的人。 洛怀珠脸上笑意不变:“不知沈郎君将我邀来此地,所为何事?” “不急。”沈妄川将手中炉子,递给身后书童,“出去告诉他们一声,可以上菜了。” 书童捧着手炉,走到门前,让门口其中一个护卫去办。 他说完,又把门关上,退回沈妄川身后站着。 洛怀珠落座,接过沈妄川给她倒的茶,吹了吹茶中氤氲雾气,垂下眸子来。 看来,有些话暗说都不好说了。 她饮了两口茶暖身,便将茶盏放下。 “我看你这脸色似乎还是不大好,莫非上次在玉津园吹冷风,害你受寒了?” 沈妄川眼眉一动,抬眸望向对面浅笑嫣然看着他的人。 那双浅色的琥珀眼瞳里,流转着紧闭门窗的雅间内燃起的昏黄烛火,剔透澄净。 “洛娘子多虑了,没有的事情。”他也将手中茶盏放下,与另一茶盏并排放着,“只是昨夜念及今日之约,一时兴起,燃烛忘时,没有睡好,精神头不太足。” 洛怀珠笑意深了些:“初来京城便听说,沈家郎君足风流,却未曾近女色,是一桩天大的怪事。我本以为,只是坊间戏谈,如今看来,怕是有几分真。” “哦?”沈妄川挑眉,眼眸中浮出几分兴致,“洛娘子为何这般说?” 洛怀珠脸上笑意收敛了些:“沈郎君蜜口甜言,几次三番戏言与三娘,莫非还不足见风流?” “冤枉。”沈妄川斜倚案几,倾身过去,“途所言,句句肺腑,并无戏言。” 洛怀珠斜睨他:“哦?” 沈妄川低笑一声,从怀中取出庚帖来,递到她眼前。 “途并非一时招惹,而是想要长长久久相伴相守,不知三娘可愿?” 哒。 庚帖被轻轻放到枣红的案几上。 洛怀珠垂眸静看,缓缓抬眼,似是并不确定:“沈郎君,当真?” “三娘那日的蜻蜓发钗,只是顽笑?”沈妄川靠在案几上,撑额看她,“我身体不好,恐怕活不过这两年……” 身后书童弱弱出声提醒:“郎君……” 沈妄川依旧继续:“我素来洁身自好,没有过任何女人,将来也不会有其他女人。你嫁过来,生下孩子以后,沈府的一切,便是那孩子的。” 阿浮、齐光、既明:“……” “沈郎君的意思,是觉得三娘看上的只是你的家产,而不是你这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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