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浮不知, 老实问道:“为何?” “因此地继续北上, 便是皇家牧苑与一处蓄养军马的牧地。”洛怀珠将青竹帘子卷起,茜色纱帘挂上, 令春风迎面吹来,“这倒是一个跑马的好地方。” 亦是当年,她与云舒、景明时常相约之地。 如今回头再看, 此地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是故人影。 初次到此,还是和云舒相识后第三个月。 那时, 她还是一团白糯米般的小女娃,虽性子比别家小娘子出格了些,然而依旧胆子小, 爱哭鼻子, 怕蛇虫鼠蚁大老虎。 云舒就说那样不行,小娘子本就天生力气比小郎君还要小,若是自己再不争气, 岂不是永远都要低他们一等。于是便说,要带着她一起练武。 初初, 她们也就是在谢景明院子里,练练拳脚、射箭之类。 后来熟悉了,云舒嫌弃院子逼仄,带着他们偷偷出来,找人冒充小厮去赁马,找马场的伙计教他们骑术。 谢景明担心他们安危,当晚就去向父亲请罪,并陈词恳请父亲请人教他们马术。 谢父虽则答应,却还是为此事训斥、责罚他们。 云舒为此气了好久,欺负谢景明对练武的事情不上心,一连三日都寻借口将人打得鼻青脸肿,见对方不再告状,才和好如初。 等再年长一些,她和云舒不满足在马场内慢跑,便常常约在此地策驰、比武。 那些年,被她们手中银枪长刀霍霍的地皮可不少,想来如今该当长好了。 谢景明担心她们出事,每每背着书箱跟上,被云舒耻笑。 他也不恼:“谁说男子非要孔武有力,女子非要温婉贤淑,习武为的是强身自保,我将来又不想当将军,有几下手脚防身便可,何须比你这个想要当将军的强。” 云舒喜欢他那句“谁说女子非要温婉贤淑”,笑道:“还是你说话中听。”往后,便不再耻笑骑马慢悠悠还要看书的谢景明。 念及二人,洛怀珠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阿浮凑过来:“怀珠阿姊今日想要跑马吗?” 洛怀珠看着没有浮云遮盖的日轮,轻笑道:“今日并非我想要跑马,而是有人希望我能够跑马。” 阿浮疑惑:“啊?” 洛怀珠却并没有多说,而是提醒她:“我们到了。” 阿浮赶紧将纱帘和竹帘都下了,替洛怀珠重新理好身上红绿间色裙,以及头上簪钗,才把人扶下车。 碧色草地上,沈妄川已着人撑开敞篷,捂着手炉坐在铺上柔软毯子的椅子里。 书童躬身立在他身后,三个护卫还在书童后,绕上一圈,足够挡风。 其中一个护卫,整张脸都戴着一张薄薄的昆仑奴样式的银质面具。 昆仑奴面具向来古朴厚重,底色黑,毕竟昆仑奴的“昆仑”二字,本就有“黑色”之意,倒是没见过这样式的,银色打底不抹黑,洛怀珠还多看了两眼。 “几日不见,沈郎君风采更甚。”她笑得杏眸微弯,“身上气势,颇为压人啊,是谁惹我们沈郎君不高兴了?” 沈妄川眼底情绪沉了沉:“无人惹我。” “那便是约我出来,并非沈郎君之本意,你见着我了,不高兴?”洛怀珠轻笑,试探转身,“那我走?” 沈妄川急忙起身:“并非如此。” 匆忙之中,差点儿将椅子撞倒在地。 洛怀珠“噗呲”笑出声来:“沈郎别急,我只是逗你玩而已。” 沈妄川垂眸轻咳一声,耳根竟有微红。 他眼神乱转两周,朝远处一指:“北湖景致尚且不错,同去看看?” “好啊。”洛怀珠从阿浮手中接过铜炉,令他们跟远一些,别妨碍说话。 阿浮他们明白,直接一人拦一个,把沈妄川的护卫挡住,只剩一个手足无措的书童立在原地。 “你们沈家的护卫怎么回事,没点眼力见儿,看不到我们家娘子想和沈郎君说点体己话么?跟那么紧作甚。” 两人渐渐走远,变作碧色里的两点。 沈妄川冷不丁道:“为何要将自己置于险境。” 不仅取“怀珠”之名,还敢在今日赴约,他不信对方不清楚,今日乃鸿门宴。 洛怀珠将冰凉的手背,贴在小铜炉上:“一个人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露出破绽来。铁桶不敲打敲打,又怎会无故渗水?” 她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沈妄川:“沈郎君难道觉得不是吗?” 春阳灿烂,全落在眼底一双杏眸里,波光粼粼。 “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在乎自身安危如何?”沈妄川看着那双溢满华彩的眸子,握着手炉的指节收紧,“若是有什么意外,你要……墨兰先生如何自处?” 洛怀珠杏眸垂下,自下而上打量沈妄川,最终定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 “沈郎君……倒是有意思。”她轻笑一声,“与沈昌搏斗,本就是深渊悬丝,每走一步,都有冷冽罡风刮过,摇荡不定。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注定如此。” 至于即墨兰如何自处,其他人又如何自处,他们早有准备,不必与外人道也。 “你这样关心我……” 她从狐裘中伸出一只玉手,替沈妄川轻轻拉好敞开的灰鼠大氅,食指一勾,拉开松掉的绳结。 沈妄川心里一惊,下意识抬起手,将她带着炭火温热的手握住。 他不说话,黑沉的眸子微敛,定定看她。 大氅结绳就在两锁骨间,洛怀珠瞧着对方喉结难耐,不住上下滚动。 她轻轻挣了一下,反手将他手掌翻过,把手炉放到他掌心。 “大氅松了,我帮你重新系紧。” 她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放到绳结两端,拉紧绑结。 沈妄川瘦高,她的眼直视,恰好到他脖颈处,只需微微垂眸,便能盯着绳结绑好。 由始至终,她的手都没碰到过沈妄川。 可沈妄川却无端觉得下巴痕痒。 “好了。” 洛怀珠在绳结处拍了拍,双手摊在沈妄川眼前:“劳烦沈郎君帮忙拿手炉了。” 沈妄川唇瓣动了动,轻轻把掌中手炉送过去。 洛怀珠捧着手炉上部,重新拢进狐裘里。 她怀揣手炉,继续往前走,并不知有人在身后虚瞟她背影,每日更新来抠抠群:幺五二 二七五儿吧椅几次三番止不住上翘的嘴角,眼神游移几番,轻轻垂下窃笑。 两人行至北湖边上,才停下脚步。 日光落湖,碧水茫茫,鳞光闪闪,渐次分层,近处澄清透白,进而淡蓝如天、浅浅青碧、深深黛绿。 天气和暖,日光明媚,四下寂静无人闹。 若是在脸上盖一本摊开的书,便可与挚友枕手抵足入眠。 洛怀珠折了一片叶子,送入春湖,拨水推开,划破浸入湖中的绵软春云,摇摇晃晃飘游去。 随着叶片行远,不远处的林子响起一阵踏踏声,似有万马奔来。 他们循声转头看去,还可见森然冷绿的林叶之间,钻出一股淡黄的尘土,扬上青天。 沈妄川丢下手炉,拉起洛怀珠的手腕:“走。” 沈昌这厮真是疯了不成,弄出这么大的乱子试探。 远处的护卫,也在听到动静以后,拼命往这边赶来。 林中马匹群却已如利剑出鞘,奔飒冲来。 两方人马眼看着就要汇合,马匹却自中间斩开他们的联络,迷蒙烟雾、踏踏声响阻断了双方的呼唤。 沈妄川举袖挡了一下,腰间一紧,已被人拉到马上,随着马群向前奔去。 “三娘!” 洛怀珠不知被谁的马鞭拖着腰,往里面扯去。 她如今陷在马群之中,若是不设法上马,定会被踏成碎泥。 果然是沈昌,为达目的不惜伤亡。 这是逼她非要出手不可。 只不过滚滚烟尘既为他人从中作梗提供了便利,也能为她装作艰难上马提供便利。 洛怀珠眯眼避开乱拍的沙粒,瞄中一匹相对瘦弱的马,跟着它快跑几步,趁机用左手拉住缰绳,右手抱住马脖子,侧挂在马匹身上。 为保真实,她还咬牙忍着,让马将自己双脚拖行一段路,才勾住马身,滑落几次,拖得鞋子都磨破了,才死死抓住缰绳,勾脚上马,贴在马背上。 她随着马匹起伏荡动,从逐渐消散的黄土中,得见前路。 马群要入山。 春山青翠,也不知掩了几个杀手的身影。 倘若她将杀手抹脖子,沈昌定然坚信她是林韫,不再生疑。可若是不抹对方的脖子,她要如何逃开杀手追刺才算合理呢。 洛怀珠双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山林,将身上的狐裘一拉,往后头抛去。 狐裘尾部高高扬起,飘摆几下,重重坠落在地,被马群践踏。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伸出左手,摸了摸绑在腿上的薄刃,被马匹带着穿进森林里。 四周一下就冷了起来。 马群分散奔走,往不同的方向去。 洛怀珠骑着那匹枣红小马,则带着她继续往前奔,直往山腹深处跑。 “宝贝马儿,你乖乖停下。” 她顺着小马的鬃毛,柔声安抚,却无半点儿用处。 眼看前面有一棵倒下的巨木横路,马儿却依旧没慢下来的意思。 坏了。 洛怀珠心头一凛,知道马儿定是让人下了药。 罢了,搏一搏。
第27章 小重山 哒哒。 马蹄踏在枯枝腐叶上, 急急掠过。 洛怀珠深呼吸一大口气,看准前面高处的枝丫,从马背上往前一跳, 双手紧紧抓住。 她右手半废, 着实难以承重,刚挂上去, 右胸便被扯得一阵闷痛, 痛得她手臂都在打晃,差点儿直接松开手。 咬牙强忍过那一阵痛, 浑身都像即将脱落的黄叶一般, 哆嗦好一阵,她才稳住身形, 选好落脚处,往地上跳落、翻滚卸力。 要不是地上叶子足够厚,洛怀珠跳这一下, 恐怕要站不起来。 她捂着右肩窝以下巴掌大的位置,那里一直抽痛,像是被铁丝勾住筋脉不时扯动一般, 令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妄动。 好不容易,蹬着脚挪到树干上靠着, 缓缓换过两口气, 她已痛得脸色煞白,冷汗滚滚。 这破落身子,就算林中没有埋伏杀手, 让她待上一夜后,第二日准得替她收尸。 她仰头看着几乎要高耸入云的树顶, 苦中作乐般想,从这个角度看天,倒是显得天明绿净,如沉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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