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在墙角的谢景明,额角靠着墙根,听着对方缓步一点点靠近的动静,开始思索起别的路来,不管如何,今日就算是他的身份暴露了,沈昌也非要变成哑巴不可。 唰—— 都指挥使横刀出鞘,锋芒在晦暗天色之中,亮出一线白。 他压低身形,交叉着脚步向草丛墙根的方向走来。 身后被两个侍卫护着的唐匡民,双眼也紧紧盯着这边。 谢景明屏住呼吸,将袖中匕首握在掌心里,随时准备出手,他已看到都指挥使露出来的一片衣角。 匕首被他举起,只等待一个一击即中,还能助他暂时掩住面目的机会。 衣角慢慢向前挪动,露出半边靴子。 他里侧肩膀往左转动,掌中匕首蓄势待发。 “嘎——” 草丛里跳起来一只叼着腐肉的乌鸦,扑腾起翅膀,都指挥使猝不及防,往后倒退两大步,躲开黑鸦扇过来的翅膀。 黑鸦飞到墙上,歪着脑袋看握着横刀的都指挥使,小小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不解。 似是在疑惑,眼前的两脚兽是不是想要和它夺食。 “原来是只乌鸦。”唐匡民放松下来,轻笑道,“大理寺背后就是牢狱,这些乌鸦闻着味道就来了。” 草丛背后便是墙根,都指挥使心神也松懈下来,重新把横刀入鞘,跟上唐匡民的脚步。 紧贴拐角墙根的谢景明听着动静,往外瞥了一眼,见对方果真远去,赶紧从墙根出来,翻到隔着一条廊的另一端,弯腰疾行,透过空窗紧盯着唐匡民的动作。 不行,照这样下去,他没办法赶在对方之前,到达狱里。 他决定拼一把,从另一端绕路而行,路程更远一些,但是不用担心和对方撞上,不必落后对方几步。 只不过,这边的路比唐匡民走的路要长上三四倍,是大理寺众人平日里都不会走的偏僻路径——停尸房。 将圆领袍下摆往腰上掖住,谢景明埋头跑起来,一路穿过荒凉草木,无人问津杂草重生的一角,攀上停尸房屋顶,朝唐匡民的方向看去。 对方已经绕过荷塘,一路分花拂柳,自假山一侧绕过长廊,即将要转入通往大理寺狱的一条青石路,转过那条路之后,便是可以直接打马出门的一片空地。 若是让唐匡民走到空地处,他将无法掩藏行踪,被抓个正着。 可他如今距离空地,还有足足三座屋子。 屋子全都落着锁,无法打开,根本不能开门翻窗,只能爬墙翻屋顶,还得小心别被底下的人发现踪迹。 来不及想更多,谢景明只能拼命跑,回忆着昔年阿玉所说的,翻墙最省力的法子,一路攀墙爬屋顶,狂跑。 青年从未曾跑得那么狼狈,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唯恐这缺少的一息,就是要阿玉性命的一息。 跑到最后一间屋子时,背后便是大理寺狱的空地。 攀上屋顶一看,唐匡民已经踏在青石路上,即将走到尽头。 不过还剩下七八步的功夫,就会转到空地拐角处,将大理寺狱前的一切收入眼底。 顾不得更多,谢景明直接顺着屋顶往下滑落,坠落时抓着屋檐荡了一下,攀着木柱往下滑。 卸力的功夫还不够充足,他抱住木柱时,胸口狠狠撞了上去。 “唔——” 肋骨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但落地之后,还是凭着印象,往前冲去,推开小院的木门,踏进空地里。 匆忙之间,一只脚绊着门槛摔出去,还惹得门口守卫的狱卒拔刀对准他。 谢景明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捧着拿来撑场面的笔墨纸张,撑起一张肃然的脸,将腰牌掏出来,递给狱卒查看。 大理寺狱的狱卒查看过后归还,让开一条路出来。 时刻注意拐角的谢景明,在收回腰牌时,恰好瞥见前头引路的寺丞官袍衣角,他侧过头往里面迈去。 进到大理寺狱,他就没有什么顾忌了,直接朝着里面巡逻的狱卒点头,拿着纸笔摸到关押沈昌的地方,反手把门关上。 沈昌听到动静,艰难把头抬起来,撕开黏合在一起的唇瓣:“是你。”他粗喘一口气,似乎扯到了伤处,有些难受地往后靠去,露出死寂的眼神,“你来做甚?” 他已经把自己还记得的事情,全部都招供了。 说供词时,当年那些场景似乎就在眼前重新浮现,光是述说出来,他都兴奋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将自己做过的事情,一一述说,会是这样一件舒爽的事情。 可惜。 讲完以后,那些人都带着惊惧的、无法忍受的、像是看一个疯子般的眼神离开,脚步匆匆,生怕他从木桩上挣扎出去,将他们剥-皮拆骨吞吃了一样。 那一刻,他还是激动的。 等到所有人散去,只剩下角落火盆的热在小小一间房里散开,背后一线看不见的天光慢慢黯淡,四周无人,唯有偶尔传来的鞭打与痛吼在耳边回响,他又感觉自己要疯了。 此刻再看见有人出现,沈昌寂若死灰的双眼,又一点点燃起缠绕血丝的疯狂来。 谢景明什么也懒得和他说,将笔墨纸放到边角的小桌上,就从怀里掏出瓷瓶,把药倒出来,捏着沈昌的下巴塞进去,再给他一肘子,让他呛气的时候,把药给呛进去。 “你——”沈昌干呕两声,想要把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你给我吃了什么?” 谢景明听他声音嘶哑,心知药效还没生。 可门外已经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 他蹙着眉头,又给对方塞了一颗药。 两颗药落入肚子里,沈昌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憋得脸都红了才气若游丝吐出一句诅咒:“谢景明,你不得好死。” “右仆射放心,”谢景明将瓷瓶收好,塞入怀里,回他一句,“湛生平所杀,都是罪大恶极的人,就算是下地狱,也能拿到地狱中最好的待遇。不似你。” 他挽起袖子,往他脊骨上摸索。 “你要做什么!”沈昌神色惊恐,吼出口的话却几乎要听不见。 青年修长的手指像利刃,冷硬至极,按在身上时,仿佛有一把匕首紧贴着他的肌肤,让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竖立起来。 “右仆射别怕,我也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他摸准对方脊骨后的某块骨头,左手将手帕塞进他嘴里,紧紧捂住他的嘴巴。 沈昌疯狂扭动,锁链“哐哐”响起来。 遗憾的是,锁链晃动在单独招供的狱房里实在寻常,根本无人会在意。 谢景明手下一用力。 咔—— 骨头往里凹陷,沈昌的动作戛然而止,像一具失去掌控的木偶一般,软软垂下来,只剩下进出的气息。 “抱歉了。”谢景明盯着漏下天光里,浮游尘埃背后,漆黑昏黄的一片墙,说下这么一句话。 他心里倒是并不抱歉,这话也不是对沈昌说的。 他不过是觉得,亏欠了从前那个立志不染血腥的自己。 踏踏。 脚步声停在门前。 谢景明托着沈昌往前垂放,手扯着对方嘴里的手帕收回,疾步朝着边角小桌走去。 途经火盆,他顾不得炭火滚烫,伸手在边沿抹了一把,涂到脸上将肤色掩盖。 铁门发出腐锈的“吱呀”声,往里敞开时,他的手刚从后脖子放下,两手垂着,在桌下搓揉,把手也染黑。 他垂手敛眸,站起行礼,将自己的存在极力降低,装作寻常书吏模样。 一抹黄袍出现视野,停在他跟前不远处。 除了唐匡民,不作他想。 莫非,对方看惯了他垂手敛眸的模样,便是灯火昏暗,有所掩盖也瞒不过去? 谢景明袖下的手,指尖跳了跳。 他手指缩起,触了触袖中掩藏的匕首,觉得稍稍安心一些。 紧随着,头顶便响起对方略带冷淡的嗓音: “你——”
第76章 更漏子 狱中灯火昏暗。 唐匡民只见一点红、一点白, 红的是炭火,白的是漏进来的一线光。 角落里一个瘦削的书吏,他连眼神都没递过去, 更不用说细细打量一番, 发现什么端倪。 他看着整个人垂挂在木桩上的沈昌,拧着眉头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出去, 卫卿留下便好。” 谢景明吊着的一口气松下来, 随着其他人一同退下。 内侍监陈德和另外两名侍卫都得守着,以免唐匡民在这个小地方受到什么伤害。 化身书吏的谢景明, 行了个揖礼, 就要退下。 “慢着。”陈德将他喊住。 握着纸张的手微收紧,谢景明维持垂首, 只让对方看到自己头顶幞头的姿态,躬腰压低声音,唯唯诺诺问道:“不知还有何事需要小的?” 陈德踱着不疾不徐的脚步, 走到他跟前,将什么东西放到他捧着的纸张上。 “拿好这小玩意儿,把嘴给咱闭紧了。”他俯身在他耳边说道, “今日没人到这个房里来,明白没有?” 谢景明装作惶恐点头,把腰和头垂得更厉害:“是、是。” 陈德将手收回, 看着昏黑灯火之下的小片黑皮肤, 把视线收回,挥挥手。 “赶紧走吧。” “是。” 作为被对方驱赶的对象,谢景明顺理成章行揖礼离开大理寺狱。 他将纸上的小金子收起来, 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顺着唐匡民来时路, 在荷塘边上净手洗脸,收拾好形容,才躲开人群绕回屋里,换上朝服离开大理寺。 靠着两条腿走到潘楼,天色已逐渐西斜。 细雨飘了大半日,这时才收住,吝啬露出几丝光,勉强照亮天地。 二层临窗雅间,有半扇窗缓缓推开,露出一张白皙娇媚的脸,朝收伞的他轻点头,又重新阖上,仿佛只是室内闷了,透上一口气般。 谢景明接到暗示,顺着上楼,左右看过无人监看,便推门进去。 长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混了进来,正坐在一旁,和齐光他们几个凑一处胡塞海吃。 见自家侍郎丢了个眼神过去,他赶紧将大猪肘子放下,双手垂立,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往门口一靠,和长武一起把门守好。 即墨兰斜倚窗边,手中把玩着一个玉质小物件,对他道:“年纪轻轻,整日板着一张脸作甚,这里是我的地方,你怕什么。” 自己的地方若是还不安全,那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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