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本就发白的一张脸,愈发苍白。 谁能告诉他,云舒郡主不是和谢侍郎决裂了,谁也不理会谁了。 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些不太友善的想法,从他的脑子生出来,逐渐放大,让他刚被利刃照顾过的脖颈,生出大片密密麻麻的疙瘩。 青年听得眉头紧锁,目光从远处拉回,凉凉落在目有惊色的陈德身上。 陈德被那淡漠神色冰得一哆嗦,下意识摆手道:“谢侍郎放心,你与云舒郡主的事情,下官绝对不往外说。” 谢景明倒不是担忧这一点。 云舒急忙来找他的事情,也不是只有陈德一个人看见。 这等关头之下,他和云舒不和的假象,已经没必要再对外扮演了。 唐匡民将他们一起召去,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两个人的关系不可挽回,此举也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的意思。 “劳烦陈监说说,斥候传来的消息都有哪些。” 他要清楚平州和渔阳的情况。
第92章 青门引 听闻自家侍郎被放出来, 长文长武很快就带着朝服赶到。 “侍郎,朝服。” 长文举着双手,将叠得整齐的紫袍往前一递。 谢景明朝他点头致意, 让他站在一旁静候, 等陈德将斥候汇报的消息,以及朝堂上的争吵讲过一遍, 又细细问话。 长武怕他着凉, 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带上薄裘,将那一身雪白中衣收拢。 青年带着冻出来浅淡紫色的手, 将滑落的衣角拢住, 嗓音稳稳,不急不慢问着情况。 饶是事态紧急如斯, 陈德鼓跳起来的心,也慢慢趋于平静,将自己在朝野听到的事情都全数交代, 唯恐有说得不够细致的地方。 “嗯。”谢景明以一个音节结束问话,“备马,入宫。” 他抬步往屋里走。 长武长腿一迈, 阔步跟上,守在门外,长文进去伺候着换上衣裳。 不多久, 一个与平日无异的谢侍郎, 便踏过门槛,让晚风将他紫袍分边吹拂,扫过台阶, 推走黄叶,飘出两道弧线, 往外而去。 他们骑马奔向宫城,如箭矢落靶,一路畅通无阻,直入文德殿。 可怜陈德被长武提溜到马上,一路如同飘在云层之巅,晕乎乎就回到宫城,还没感觉到扎实的地面,领子又被云舒郡主提起来。 脚尖艰难点着地面,他努力想要喘上一口气,告诉云舒郡主,倒也不必这样急。 他们圣上好面子归好面子,没有度量也是真的,爱找替死鬼也的确是,可并非完全昏庸无能任由朝臣摆布的主,晚一步去也不是不行。 横竖圣上的意思也并不是想要把两人喊来,听听两位的意见,不然早就在斥候汇报完,便遣他喊人了。方才的催促,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两人怎么这会儿整得跟真急切一样,拿他的命来装模样。 刚停在长庆门尽头,陈德赶紧扶着墙,缓一口气。 垂拱殿门不停有大臣脚步匆匆出来,跑去准备辎重等事务,重新调集军队。 两厢见面,只匆匆行礼招呼一声,便各自背对而去。 枢密院和兵部的人,碰上这样的事情最是忙碌,还差点儿在沾惹一层单薄霜色的宫道上,摔个四脚朝天。 云舒伸手抓住张枢密使的手臂,将人身形稳住:“张公慢着些,小心别摔了。”她话说的客气,但语气颇有些秋意的寒凉,比晚风都要令人后脖颈发凉。 张枢密使将领子拉扯上,忍住想要缩脖子的不雅姿态,跟他们互相见礼:“陛下召见,郡主和谢侍郎快去吧。” 也不知主意定下以后,将二人喊来作甚。 估摸,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这些猜测圣意的话,深谙为官之道的老狐狸,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眼神中带上些许同情,便足以令对方警惕起来。 谢景明倒像是一个瞎子,撞上这样的眼神,半点表示都没有,行礼后便抬步跨过垂拱殿门。 云舒郡主倒是由始至终不曾多看他一眼,连将他搀住时,眼睛都看的漆黑处。 张枢密使侧转身目送他们手中提着一盏灯,朝黑暗中走去。 但愿,此次出征,能一切顺遂吧。 他拍了拍朝服衣摆下沾惹的成水白霜,回到枢密院。 今夜,又该是一个不眠夜。 三人于暗色里,各自奔向自己的路。 谢景明提起紫袍下摆,上得台阶,理好仪容,等脚步有些漂浮的陈德收拾好自己,入内禀告,再抬脚进去。 大殿中,唐匡民将人遣散,并没有人点起祛味的香料,淡淡的血腥气还在弥漫。 他将西窗敞开,背手看窗外黑云压顶的苍穹,四合笼罩。 “罪臣谢景明,拜见陛下。” “臣,唐云舒,见过陛下。” 两人一齐躬身行礼,衣袍微垂在脚背处,多出一点重量来。 他们盯着脚下传来腥气的地毯,近前一处就有零星的深色可见,看模样,应当自前方喷溅而来。 “两位卿家请起。”对着群臣发泄过两次的唐匡民,怒气稍有和缓。 他转过身来,盯着直起身,垂手敛眸的两人,慢慢走到他们跟前,摆出微微和缓的颜色,向前伸出手。 谢景明先看见对方明黄的袍子,随后手肘被人轻轻托了一下。 “谢卿请起。” 青年依旧垂眸,容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和过往每一次前来觐见一般,丁点起伏都没有,一马平川得仿佛天生没有感情。 “谢陛下。” 隔壁的云舒也传来这么一声,看来对方是将他们一起扶起来。 ——为了彰显不计较的恩德罢。 “云舒乃姑姑独女,景明乃姑父侄儿,”唐匡民把手收回来背着,语气中,有着几分拉扯亲情的意思,“算起来,你们都是朕的表弟表妹。” 谢景明和云舒郡主都不动声色,静听他言语。 “不过朝野之间,向来不可攀扯亲缘,只看功绩一项。”唐匡民叹了一口气,“你们一文一武,堪称朕之左膀右臂。” 郡主:“……” 好一个左膀右臂。 她当年考上武状元之后,被丢进枢密院当兵房副承旨的事情,在他心里,敢情只是一场梦。 冷笑在心里漫开,面上却毫无变化。 在阿玉他们跟前冲动,也算是使性子的一种,朋友间总是像谢景明那样端正多无趣,不过,此等行径在唐匡民面前就没必要了。 两人再度行礼,行止间是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恭谨:“陛下谬赞。” “欸。”唐匡民伸出手来,阻拦他们的自谦,“先帝在位时,便常常夸赞二位,乃百年难遇的人才,倘若得之,便可安天下。” 谢景明和云舒眉头一跳。 先帝爱夸人,倒也没这般虚浮。 对方故意将他们夸到这等高高的境地,也不清楚内心里想要做什么。 他们心中揣测,脸上却也平淡,并无任何表现。 “此番,靺鞨来袭,定远将军殉国。”唐匡民终于讲到正事上来,“朕决定御驾亲征,你们二人随侍身侧如何?” 为人臣子,还能如何。 二人躬身行礼:“愿随御驾。”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回答,唐匡民脸色比方才又好了些,叮嘱了几句之后,便让他们早些回去准备好随驾出征诸事。 他们谁也没有提谢景明与云舒郡主面上不和的事情,似乎这件事情微不足道,只需要心照不宣揭过去便是。 “一个爱面子的人愿意放下面子。”云舒不无讽刺,小声道,“果然需要另一件更丢面子的事情来撮合。” 谢景明容色不动:“宫闱之中,慎言。” 谁也不清楚暗色之中,有几个“无意路过”的忙人。 云舒嘴角抽抽:“你有没有思考过,或许我们面上不和能够瞒过这么多人,也有那么几分情真意切所在?” 谢四郎其人,真有几分讨嫌。 从小到大,要不是有阿玉在中间斡旋,他们两个不掐起来才奇怪。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分岔路。 她抬手拍了拍谢景明肩膀:“你去向阿玉报平安还是我去?”云舒眼神揶揄,“若是我去的话,她恐怕还会担心你,要不你去?” 青年“嗯”了一声,心跳骤然急跳起来,好似光听着这名字,周身就开始异常起来。 云舒盯着他淡定的面容,微红的耳根,“啧啧”两下,不想再看。 “滚吧,谢侍郎。” 她没好气说道。 不巧,说这话时,张枢密使和傅伯廉从里头冒出来。 他们神色露出些许担忧、紧张,似乎随时准备过来拉架。 郡主:“……” 她看这些年来,有关他们不和的传言会牢不可破,这群会挑功夫过来的人也功不可没。 谢景明并无任何表示,只揖礼:“多日在牢,身上着实不好闻,下官先回宅一趟,明日上值。” 傅伯廉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就行。 青年颔首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将这里留给云舒郡主处理,自己快马回去洗漱过,确认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还挂在身上。 想了想,觉得不够保险:“长文,还是将你手上那件拿来。” 正准备将袍子挂回去的长文,小声道:“侍郎不是觉得熏过香,不太好?” 怎么这会儿又…… “咳——”谢景明轻咳一声,“才熏了一刻,去到应该散味儿了。” 从宅子到自由居,也有好长一段距离。 长文压住自己的嘴角,上前帮他换过衣裳,刚预备摘下松松绑着的发带,梳好已经干透的发丝,就听得窗上轻响。 一听便知,不会是他们院里任何人。 长文识趣后退两步:“我去看看谁人。” 他推开门,探出一颗脑袋,果不其然瞧见洛怀珠端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看他。 “你们侍郎在里头吗?” 长文点头如捣蒜:“在在在,刚穿好衣裳。” “穿好了啊——” 洛怀珠有些怅然若失。 长文:“……” 他听不懂。 洛怀珠收拾好表情,重新端好温柔笑意:“那我可否进去?”她悠然补充了一句,“外面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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