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宫眼前一晕,额上的汗扑啦啦转移到了后背,这要是分配到了贤妃宫中,她别说讨好贤妃,恐怕怎么得罪的贤妃都无从辩解,沈尚宫很想再看一眼沈清禾,可皇后旨意以下,哪怕是沈清禾也只能规规矩矩应道:“是。” 剩下的事情就很好办了,皇后挑选了自已宫中需要的宫女,再将没分配到的十五人按照各宫实际所需依次安排了去处,三日后,这些人将去往自已最终的主子身边。
第二十六章 毁 事情安排妥当,一群人鱼贯而出,沈清禾孤傲的身影落在沈尚宫眼中,她忍不住唤了一声道:“今日之事,多谢你。” 沈清禾停驻下脚步,回眸浅睨了一眼沈尚宫,眼神轻飘飘落在后头相送的墨春身上,她一双眼中含了话语,恰好被沈尚宫心领神会。 沈清禾没回沈尚宫的话,兀自出了凤鸾宫,沈尚宫沉默着跟了许久,直到走了一半的路程,她才说道:“今日之事,是我要谢谢你,我原本想着多分一个宫女给重华宫,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毕竟是个不打紧的下等宫女而已,没成想,皇后娘娘抓着此事不放。” “皇后娘娘不是抓着此事不放,而是对于重华宫格外关注些。”沈清禾眉尖扬一扬,淡淡道:”沈尚宫也是宫中老人了,对于后宫的小主娘娘们,该是很了解才是。今日一事,可以说你是为了讨好贤妃所为的吧?但有时候,按照规矩行事真的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了,若你足够了解小主娘娘们的性子,那权当我没说。时辰不早,先走了。” “送大人。”沈尚宫梗着脖子,对于沈清禾话中有话,她自知理亏,实在不能反驳,除了咬唇道一句送大人,其余的只能咽回肚子里,带着三十人回去整理贴身衣物,三日后,送往各个宫中。 散霜与落月对视一眼,还是散霜调侃道:“姑姑,您话说完,沈尚宫脸色都不好了,谁叫她想着巴结呢,若是规规矩矩的,皇后娘娘也不会刁难她呀。” 沈清禾放慢脚步,晨光已然比来时刺眼,仿佛一层金色琉璃纸,铺就在几丈高的巍峨城墙之上,日照一寸一寸往西挪,光阴在此变得缓慢异常,可是人一辈子又有多少光阴可以再此蹉跎呢。 沈尚宫做得也没错,她早些年放弃了出宫的机会,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六尚主管之一,宫里那些不起眼的小宫女上赶着巴结她,沈尚宫又怎么会满足于现状,人啊,在这飘渺虚无的世间里,能抓住眼前的实际利益,才是最明智的。 沈清禾眼底浮上一层淡然:“沈尚宫若能靠此得了贤妃娘娘的青睐,也是本事,可事与愿违,她的打算终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不是。”秋阴叹道:“别说巴结上贤妃娘娘,就冲着皇后娘娘挑选出的那五个宫女,奴婢看,沈尚宫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秋阴预料的没错,三日后,沈尚宫领着被分配好的宫女去重华宫,贤妃当即摔了一个墨青菊花瓷瓶,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后宫众人耳朵里,也难怪贤妃生气,任谁身边放着五个貌美如花的宫女都会怒不可遏,更何况得宠的贤妃。 她不能明目张胆说是皇后在作践她,但拿捏一个沈尚宫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尚宫出重华宫时,是一瘸一拐捧着沾满鲜血的碎瓷片离开的,昔日风光无限,却一朝走错,落得如此下场。深宫众人同情的同时,关于重华宫的又一个消息传遍了六宫。 彼时,沈清禾正看着忍冬给新来的小宫女讲规矩,熟悉了几日下来,这些人是什么性子,忍冬摸得一清二楚,沈清禾相信忍冬的办事能力,遂将这几名宫女都交与忍冬处置。 散霜脚下走的极快,三两步到了沈清禾跟前,沈清禾耳尖一动,眼神依旧看着廊下的宫女们:“怎么?” “姑姑,奴婢方才碰见了尚仪局的宫人,那人说,沈尚宫的腿是废了。”散霜有些不忍:“贤妃娘娘当日罚沈尚宫跪在碎瓷片之上,连跪了一个时辰,尖利的碎瓷片都扎进了肉里,回去后,悄声请了医官去瞧,医官看得直摇头,沈尚宫当场就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成了跛子,真可怜。” “跛子?”沈清禾心底陡然痛了一痛,随即转身朝内殿走去,掩下眼中一闪而逝的难过:“留下命,已是万幸。” 沈清禾不会同情沈尚宫,因为这是沈尚宫自已没考虑好后果后所需承担的,她不想同情,也分不出心去同情,身为宫人,做好自已的份内之事才是最要紧的,有些事,三思而后行,否则,其果反噬,没人能救得了你。 沈尚宫如此,她沈清禾,亦如此。 散霜也不免道:“是啊,跛了就跛了吧,至少还能留在宫中,至少还能当尚宫,日子要比那些冷宫里的人好上太多了。” 散霜想起阴暗潮湿,几乎无人敢靠近的幽深冷宫,就像被扼住喉咙不能呼吸一般,青筋爆裂,她打了个寒颤,缩了下肩膀道:“姑姑,奴婢还得了个消息,是关于被送进重华宫的宫女的。” 沈清禾偏头,望进散霜惊恐的一双眼里,她似乎闻到了深宫中独有的一股味道,是腐朽的,是不堪的,也是光鲜亮丽下的点点恶臭味道。 沈清禾掌心拍一拍散霜,冷冷道:“怕什么,有什么事儿就说。” 散霜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压低了嗓音道:“昨儿晚间,贤妃让新来的宫女服侍,也不知那宫女是服侍的不好,还是贤妃故意为之,好好的正给贤妃揉捏腿呢,贤妃突然踹了那宫女心窝一脚,好巧不巧,又有一盏朱雀雕花紫铜灯在她身后摔了下来,滚烫的蜡烛正好摔在那宫女脸上。一时间,惨叫声一片。” “贤妃娘娘也慌了神,让人又是给那宫女敷面,又是叫嚷着洒扫宫女不尽心,连紫铜灯的位置都能放错。总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那宫女的脸,也一定是毁了。姑姑,您说,这是意外吗?”散霜问的惶恐,是不是意外,她内心得不到沈清禾的答案也心知肚明,毕竟,被毁容的宫女是五个宫女之中长得最漂亮的。 意外与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贤妃得偿所愿。 沈清禾指尖像是触碰到了滚烫的水,快速缩回袖子里,她瞧着外间阳光正好,庭内忍冬教导宫女的模样,忍不住道:“沈尚宫是侥幸,可那些宫女就没那么好命了,等着吧,这事儿还没完呢。” 果不其然,下午时分,贤妃传了消息出来,说不忍心被毁容的宫女日日再服侍在跟前了,所以特意让人找了在花房侍弄花草的轻松活,让人将她送了过去,又找了借口,说这些宫女怕是与重华宫不合,让尚仪局的人又领回去了三个。 至于重华宫宫女空缺的事儿,贤妃大度的表示:“本宫身边有贴身宫女服侍就好,等到尚仪局什么时候在挑了合适的人送来也不迟。” 至此,皇后娘娘挑选出来的五人,贤妃只装装样子留了一人在重华宫,还是外间当洒扫宫女的。 散霜佩服沈清禾的同时,又听说了关于凤鸾宫的消息,凑巧的是,凤鸾宫中也碎了不少上等瓷器。
第二十七章 伤 淅淅沥沥的春雨这一日足足下了有大半夜,枝头新绽放的花儿经受不住雨点的敲打,零落成泥,枝桠间的青绿色忍过一整个冬日的严寒与冷清,终于迎来初春的暖意。 沈清禾睡梦呢喃间被丝丝春雨浸润的湿气惊醒,她探一眼窗外,廊下的灯笼随着风四处晃动,微弱的光亮配合着雨好似海浪翻涌间,乘着狂风的小船上唯一的莹星灯火。 她撑着下巴,捏住被角捂在胸前,从半合的菱纱窗向外望去,慈安殿中唯一一株玉兰树临窗而立,银花墨树,玉雪馨香被风温柔的捧在手心送进殿内,玉兰本知自已轻易勾得人心弦,独雨夜中幽幽盛开,可枝头暗香袭来,谁人不知是望春。 这样湿漉漉的天气,该是让人很不舒服了,沈清禾喜欢闷热盛夏大雨磅礴,却唯独讨厌春日与冬日这样不请自来的雨,她披了一件烟青色锦袍,赤脚踩在潮湿的地砖上,柔弱无骨的手与风擦过,去够支起半扇窗的撑竿。 离太后早起的时辰没多少时间了,沈清禾索性点了一盏灯,蹑手蹑脚将自已缩回被子当中,今夜是秋阴当值,散霜三人的床铺与她隔着一重厚重门帘,此刻,昏黄烛火照亮的地方就是她在慈安殿中唯一属于自已的一方天地。 沈清禾浅呷一口睡前搁在床榻边木桌子上的茶水,冲泡过好几回,茶色早已淡了,可能解渴就行,沈清禾喝完,曲起双腿,双手环抱着将瘦尖的下巴放在膝盖之上,侧头凝望斑驳墙面上的烛影,她如瀑布般的青丝洒在背上,将她整个人好像用千丝包裹起来。 沈清禾听着外边的雨声,慢慢又阖眼过去。 早膳时,萧祈来了,太后目色温然道:“圣上用完早膳了吧,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儿要说吗?哀家听说你这几日心情甚好,也不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啊。” “母后您在宫中,消息是最灵通的了,但这事儿,想必母后您还真不知道,也不急,等着母后用完早膳吧。儿臣见母后宫中的那棵单枝琼花开得正好,忍不住想要一瞧呢。”萧祈眉眼间带着笑,似乎真如他自已所说,有好事发生。 太后被他这样的情绪所感染,欣然道:“去吧去吧,让哀家身边的人服侍你去。” 太后瞄一圈四周,笑道:“清禾你去吧,你知道圣上喜欢什么茶,正好也让人选好了泡去。” “是。”沈清禾放下银筷,忍冬自然而然跟着她走了。 萧祈似笑非笑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眼神却一直留意着沈清禾方向的动静,直到茶盏磕碰的声音传来,萧祈立刻朝着太后行了个礼,大跨步去了庭院中,沈清禾眼角余光瞥见,叮嘱了忍冬两声,自已则跟在萧祈身后。 琼花的香味远远要比稍矮一些,藏在灌木丛中的花枝要浓一些,仅仅是单棵的琼花就能依靠自已满树的芬芳让人心神向往。萧祈站在树下,云白色玉冠下束发的黑色发带随风起舞,他身姿如松,背手而站,问一句道:“这株琼花种下有多久了?” 沈清禾目光怔愣,显然没料到萧祈会突然问这个,她回想道:“这是太后娘娘入住慈安殿后的第一年种下的,太后娘娘说琼花纯白无暇,可媲美玉,又淡雅高洁,所以特栽种了一株。” “淡雅高洁。”萧祈仰头看这株生长得极好的琼花:“琼花即琼华,母后的慈安殿当然能算得上是后宫中为数不多让人尊敬的地方,你说是吗?” 沈清禾抬眸恰好与其四目相对,一阵暖风拂过,萧祈眉间舒缓,可眼底的嘲讽却怎么也压不住,他回头望向沈清禾的同时,慢慢收敛起一些,可沈清禾瞧得真切,她心下一颤间像是触及到锋利的尖刀,失措般低下头去:“圣上所言,是与不是,都在圣上心中有答案,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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