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上下打量他一眼,再联想今儿一早花房宫人陆陆续续穿梭在后宫的身影,心里也是有了底,她回身接过云坠手中的竹篾提篮,数数差不多已经剪了十余朵重瓣月季,扬眉道:“跟我进来吧。” “哎。”小太监脆生生答应了。𝚇ĺ 殿内,沈清姀正换了新制雨花锦缎宫装,曳长裙摆足足铺了三寸长,裙摆处绣满的金丝花边好似云里霞光漫天般耀眼,胸前又绣了并蒂海棠,海棠无香,却是并蒂的好意头。 沈清姀睨一眼进来的人,边挑选了一对镂空雕花珍珠耳坠,一边问道:“这是什么花?” “回小主的话,这是花房新培育的雪珠红梅,是菊花中的一种,因远看好似雪中怒放的红梅而得名,总管公公说了,此花鲜艳但不浓烈,娇柔但不做作,遂让奴才送来瑶华宫中,还望贵嫔小主喜欢。” “雪珠红梅,是个好名字。”沈清姀浅笑道:“既然是花房特意送来的,忍冬,摆放到廊下,也让宫中人人可观赏,再赏了他们。” “多谢小主,多谢小主。”小太监喜上眉梢,忙不迭道谢。 内殿摆放的花都是忍冬亲手在院里采摘下来插在玉瓶当中,并且日日一换的,如此一来才能保证花样的新鲜,至于这样好看的雪珠红梅,却又不知经过多少人之手,只可远观罢了。 忍冬很快回了内殿,从提篮中挑选了一朵与宫装颜色相称的小巧月季花戴在沈清姀鬓边耳后,她细细检查沈清姀的妆发,淡淡道:“小主,奴婢现在才真切感受到后宫的趋炎附势,也知道了后宫妃嫔迫切想要恩宠的原因。” “怎么?”沈清姀柳叶眉扬起,眼底却是了然。 “从前六司虽然不曾苛待小主,可绝不会巴结小主。”忍冬瞄一眼沈清姀身上的雨花锦缎道:“不管是前几日的司衣房还是今日送来的雪珠红梅,要是换做从前,她们一定会按规矩办事,而不是特意选了上等料子和这样名贵的花。” “雨花锦,普通妃嫔用得极少,要说常用之人,应该在正三品以上,但司衣房当日拿来挑选的却全是雨花锦,这就是现实。”沈清姀垂眸,方才的了然被薄如雨丝的嘲讽所取代:“再看今日的雪珠红梅,不管是品相还是名贵程度,也该送到陆昭仪宫中,可偏偏瑶华宫也轮到了。宫里的趋炎附势只会多不会少。” “小主说的是。”夏日一过,团扇这些物品已经收起来了,忍冬拿了几块锦帕供沈清姀挑选。 沈清姀照样选了绣有海棠花的,理理云袖道:“时辰不早,今日还要去慈安殿中请安,先到凤鸾宫外等皇后娘娘吧,不要去晚了。” 凤鸾宫外,瓦蓝天空下云鬓花影簇成一团,给落叶纷纷的初秋也算增添了一抹鲜亮颜色,皇后正红色凤袍与凤冠加身,自持身份先上了八抬轿凤辇,后面跟着贵妃的六人抬轿,一长串的队伍行动起来,没有轿辇的宫妃才提脚跟上。 凤辇之上,皇后眼前一闪而过贵妃的姚黄宫装,目露不屑,明明有孕时面色憔悴,这才多久功夫,贵妃可花了大心思,日日以珍珠敷面,鲜花泡澡,才得以恢复如今娇艳面容,好一出了重华宫就勾得圣上晋封她为贵妃。 皇后一路都是鄙夷着贵妃,后头跟着的妃嫔那是与她毫不相干。 后面,妃嫔们三三两两走着,蒋婕妤路过付嫔,凑上前来与沈清姀说话:“前几日你来昭纯宫,我不在,还请贵嫔姐姐恕罪。” “你我之间不用这样生分,我那日去也是凑巧。”沈清姀对蒋婕妤向来有好感,虽位份上差了一些,但蒋婕妤此人性子直爽,是宫中极少数人。 蒋婕妤头微微向后撇道:“给皇后请安后,去了御花园,又正好碰见了高美人,于是去了未央宫坐坐,你也知道,未央宫偏僻,又只有高美人一个,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去她宫里,不过,你还别说,高美人性子是怯懦了些,可却是再沉稳不过的一个人。” “我记得高美人是圣上继承大统后才进宫的,与她一起的还有江贵人。”沈清姀稍加思索道。 蒋婕妤不置可否:“对,一个贵人,一个美人,如今看来,高美人位份低些,也不得宠爱一些。” “位份高低并不代表恩宠的多少,高美人厚积薄发也不一定。” 沈清姀难得同蒋婕妤打趣儿,眼角眉梢带上的笑意仿佛秋日里的芙蓉花露出嫩黄花蕊,清冷中显出一丝娇俏,令蒋婕妤不禁眉心一跳,她算是知道圣上为何对姀贵嫔恩宠偏多了。 圣上这人,并不重欲,一月内有半个月的时间呆在后宫中,就算多了,对于后宫妃嫔,除了贵妃,如今能算得上得宠的也就沈清姀、蒋婕妤二人偏多,旁的宫里,一月内轮到一两次都算好的,像毫无存在感的沈昭容,或许两三个月才得召见一次。 所以,沈清姀这话说得很是在理,蒋婕妤亦是笑道:“这话真是不错,我也觉得高美人啊要比我们有福气多了。” 蒋婕妤说这话时,颇有些沾沾自喜,仿佛知道了什么大事,令沈清姀倒刮了她一眼,蒋婕妤见沈清姀瞧过来,更加神秘道:“你往后看,看看高美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沈清姀目光擦过蒋婕妤一脸兴奋的神色,偏头从后面妃嫔们各色宫装中寻得缝隙,看见高美人单单落在后头。 秋日里的艳阳高照如同初夏的猛烈朝阳,高美人额间仿佛有细微薄汗,她的宫女更是小心翼翼搀扶她走在平坦且阴凉的墙角处,时不时低声询问。 沈清姀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可高美人接下去一个抚胸的动作令沈清姀瞳仁一颤,她怔怔间,蒋婕妤银铃般的笑声传至耳侧:“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瞧你这副样子,定是也看出来了。” 此事非同小可,沈清姀慢下脚步,与前头几人相隔了些距离,忍冬则变化了位置,稍稍落后些。 沈清姀捏着帕子擦擦鬓角,才戴上的月季花瓣已经被晒得蔫蔫的,她佯装疑惑道:“我并没有看出什么,只觉得高美人身子弱了些,怕是中了暑热。” “得了吧。”蒋婕妤轻轻一嗤:“你也跟她们一样,说不得真话了?” 蒋婕妤心直口快,并没有注意到沈清姀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她想说话,却被蒋婕妤竹筒倒豆子一般低低呛声道:“可别说你没看出来,高美人那样子,分明就是有了身孕!我一个没有生育过的都能看出来,更何况宫里有过孩子的?只是眼下这个时候有孕,高美人真是要触了咱们贵妃娘娘的霉头了。” 沈清姀顺延着蒋婕妤的目光往前边眺望,属于贵妃的宝蓝色伞盖与晴朗天空差点混淆为一体,远没有皇后的朱红色伞盖来得耀眼夺目。 若高美人真的有了身孕,太后、皇后、贵妃,这宫里的所有人,又将是怎样一副嘴脸呢? 沈清姀抿一抿朱唇,没搭理蒋婕妤的话。
第110章 神明 慈安殿,皇后带领众人给太后请安,众人礼毕后各自坐到相应位置上,配合着中秋团圆含义的各色糕点和花茶络绎不绝送到妃嫔们面前。 太后视线移到下首第一人,贵妃身上,怡然道:“想必蒋贵妃小产后身子调养的不错了,哀家先前还担心你,生怕你落下什么病根儿在身上,可眼下看着,倒是恢复的很好。” “臣妾大病初愈,今儿还是第一次来给太后请安,还请太后娘娘恕罪。”蒋贵妃目光一凛,随即笑着向太后微微低头道:“至于小产后有无落下病根儿,臣妾往后再不能生育,可不就是最大的病根儿吗?” 蒋贵妃唇红齿白间吐出这一句话,方才还热闹的慈安殿一瞬间安静下来,仿佛众人的口鼻全都被捂住了,下方,陆昭仪捻着手中帕子喝茶,闻言淡淡吹开茶面上的朵朵雏菊。 蒋贵妃面不改色,与太后望过来的目光在空中擦碰在一起,可她到底没有太后那般的面不改色。 太后不仅不生气于蒋贵妃的无理行为,反而叹气道:“宫妃若不能生育,那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你与圣上之间的感情比之帝后可谓还要深一些,谁让你服侍圣上更多呢?你有孕初期,哀家还曾与圣上商量过,若你平安生下孩子,便是皇贵妃,哀家也舍得。奈何,天不遂人意。贵妃啊,往后好好服侍圣上最重要,子嗣么,就让其他人去操心吧。” 太后说得越多,这些话越发像一柄柄尖刀扎向蒋贵妃心口,让她忍不住回想当日的种种痛苦来,可再痛苦,时光不可倒流,只能手刃仇敌,才可解心头之恨。 蒋贵妃克制住内心想要冲太后嘶吼一番的冲动,僵着半边身子道:“是,臣妾无福,保不住圣上继承大统后的第一个孩子,臣妾小产后得知自已不能生育,几乎日日梦魇,梦见臣妾的孩子夜夜朝臣妾哭诉,为何臣妾这个做母亲会弄丢了他?遂臣妾小产后保养的这段日子里,每每都要念上几遍佛经,以求臣妾的孩子能安息。” 蒋贵妃痛到深处,不禁拿起锦帕按按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流淌进血液中的深仇大恨转变为令四肢百骨都能感受到的痛楚。 她继续伤心道:“臣妾那日问圣上,怎么当初王府时,陆昭仪的孩子没保住,现在又轮到臣妾的孩子保不住?是否臣妾与陆昭仪都是无福之人?臣妾记得圣上叹口气,只说臣妾日日念经祈福,神明在天上自是能感知到臣妾心意,哪怕臣妾日后不能生育,也会庇佑宫中其余姐妹。” “太后,臣妾日日知晓您礼佛念经。有时,还要戒荤吃斋,是宫中最为虔诚之人。”贵妃揩揩眼角,锦帕上深深水痕晕开,她好比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企图让自已心安,冲着太后软软跪下道:“那臣妾想问一问,神明真当会在天上看着我们吗?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看着我们行恶事亦或行好事吗?” 蒋贵妃墨黑瞳仁快速闪动,她不顾地上青砖玉石磕碰了膝盖,几乎是跪地前行几步,离坐在上首的太后仅区区一臂之遥,殿内所有人被蒋贵妃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在原地,她们不动声色瞄了眼上首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三个女人。 沈清姀位置靠前,她能明显注意到蒋贵妃势必要得到答案的决心,和皇后无措的神情,以及太后一瞬间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太后日日拿在手上的佛珠今日不见了踪影,她好似找不到自已所需的精神慰藉,只能一遍遍在绣有繁重凤凰图案的宫装上抚摸一遍又一遍。 太后毕竟是太后,很快镇定下来厉声喝道:“散霜,还不去扶了贵妃起身?你们同皇后好好的来给哀家请安,这是做什么?” “太后娘娘,您是不敢回答臣妾的话吗?”蒋贵妃快速避开散霜想要来搀扶的动作,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质问。 太后怒不可遏,她飞快扫了殿中一眼,又见蒋贵妃与散霜僵持在原地,当初果断处理蒋贵妃龙胎时候的狠厉和蒋贵妃今日想要逼迫她面对神明一事彻底交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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