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头落地的危险,两位医官也是大大松了口气,擦擦细碎的汗道:“微臣一定尽心竭力诊治太后,请圣上放心。” “母后,儿臣一定会让医官好好侍奉你,慈安殿中以后有任何消息儿臣一定都会让人格外关注,母后且安心养病。”萧祈扣住被角,敏锐感知到太后此刻一定是怒火攻心,但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心有余而力不足,萧祈往后伸手:“帕子。” 陈福忙递上一块锦帕,萧祈接过,亲自替太后拭去涎水,目光冷戾中透出一点谑笑,他轻声道:“母后,您当初对儿臣的生母是何种用心,遣了张医官亲自照料她,这样深厚的情谊儿臣这辈子都忘不了,所以母后,儿臣也一定会让人好好照顾您,您放心吧,皇后,朕也会好好照顾。” 萧祈同太后讲了什么,旁人自然听不清,他们只能看见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至于太后,她的动作蓦然停了下来,全身僵硬,眼底慢慢被恐慌所覆盖,还有一丝丝怀疑,她在怀疑什么,萧祈当然清楚,只是这样的怀疑与恐慌很快被愤恨所取代。 萧祈豁然起身,居高临下望着此刻脏污不堪,面容扭曲的太后道:“散霜,你是太后身边的女官,接下去慈安殿中的一切朕都交给你管制。太后病了,心性上会有所改变,大事上你要是处理不好,即刻来勤政殿见朕,不可耽搁。” “奴婢明白。”散霜心底的青苔此刻疯狂猛涨,但她只是一个宫女,而如今太后又是这副样子,说白了,宫里所有人的主子皆只有龙椅上的那一位,散霜不傻。 萧祈吩咐好一切,趁着夜色离开了慈安殿,本无事的夜晚被太后突如其来的病症所打破,宫道上的冷风一吹,萧祈心口豁开的那道伤口,明明多年下来早就愈合,可此刻,残留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遥望宫殿一侧方向,低声道:“去她那儿。” 陈福当即心领神会,遣散了一众宫人,自已陪着萧祈踱步到瑶华宫门口。 羊皮宫灯下萧条的身影让陈福忍不住眼眶一红,他私心觉得深宫之中失去生母的孩子就像失去巢穴的幼鸟,就算生母再不堪,那也能让孩子受了委屈受了苦之后寻找到一个庇护之所,遂圣上痛恨高嫔利用孩子,明明血脉亲情。 长喜听到动静,赶来开门,见到来人,匆忙下跪。 “人睡下了吗?” “回圣上,奴才才见忍冬出来,估摸着娘娘还未曾睡下。”长喜眼珠子一转,取过一盏长柄宫灯,自已则在前头带路,离内殿十步远的时候,已经能透过庭院看见风雨长廊下微弱灯火亮。 萧祈独自一人冲着外间守夜的忍冬比了个‘嘘’,忍冬噤声之下悄悄推开殿门,里头沈清姀还未睡着,仰着脖子问了一句:“忍冬?怎么了吗?” 阴影处有一人影现出,帷幔遮住了他上半身,但一双烟灰色长靴上绣着的五爪金龙立刻映入眼帘,沈清姀一怔,当即意识到来人是谁,萧祈慢慢走近,她讶然道:“圣上怎么来了?” 沈清姀想要掀被下床,萧祈摇摇头道:“你躺着,朕去盥洗一下马上来。别下来了,省得冻着。” 萧祈一面说着,一面自顾自脱了外衣往盥洗室走,沈清姀一时摸不清萧祈半夜前来瑶华宫是所谓何事,想了想,她唤一声忍冬,忍冬很快来到床榻之前。 “去准备一盏安神汤,我瞧着圣上神色不好,可知是外边儿出了什么事儿?” 忍冬望一眼百格窗的方向,替沈清姀捻紧被褥,悄声道:“娘娘也知道,陈公公的嘴巴一向很紧,要是外边儿真发生了什么,但未传扬开来,他是一定不会说的。奴婢只问到不是从勤政殿过来,又瞧着陈公公一脸疲相,这大晚上的,也不知圣上与陈公公从何处来。” 听到忍冬这样说,沈清姀心下突然有了底,她面不改色让忍冬尽快送了安神汤进来。 萧祈不叫任何人服侍,宫人们送了热水后很快退出,盥洗室内的声响配合着沈清姀脑中思绪,她从千丝万缕中抽取了一线,只知道宫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萧祈漏夜前去,但事情大小,和与谁相关,沈清姀无从探知。 萧祈出来之时,沈清姀正披着外衣坐在床榻边缘,望着案几上一盏安神汤出神,她珠钗尽卸,未着华丽衣裙,但眉眼如画,肤如凝脂,反倒是这样的清丽之姿愈发让萧祈欲罢不能,他眼眸弯弯,打断沈清姀的思绪:“怎么,那碗汤药是给朕的?” “是,是安神汤药。” 沈清姀回神,忙扯了腿上被子,却被萧祈一把制止:“行了行了,一碗安神汤,朕还不能自已拿了。” 萧祈痛快饮尽安神汤药,睨一眼碗底的碎碎药渣,突然奚落一笑:“朕今儿还真需要一碗安神汤药,否则,午夜梦回一定会想起慈安殿中太后正在遭受苦楚呢。” 太后! 沈清姀心思百转千回,终于知道是慈安殿中出了事儿,良久,她迟疑着问道:“可是太后出了什么事情令圣上担忧?” 萧祈坐到床沿之上,用被子将自已和沈清姀围拢起来,他望着沈清姀澄澈的眸底,突然想起那个被沈清姀一口回绝的午后,那时的自已觉得不堪,觉得失了颜面,但现在想想,若自已当时知道喜欢一个人如此简单,又何须拐弯抹角,若当初坦诚相待,一定不会错失多年。 萧祈嗤笑道:“太后得了中风痹症,瘫了半边身子,怕是余下时候都要人伺候了。沈清姀,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第166章 推波助澜 萧祈用得是肯定,而不是问话。简单如此,沈清姀内心大为震惊之下也不得不呆滞了半晌。 什么叫报应?报应是善事有善报,恶事有恶报,是有施必有报,有感必有应,故现在之所得,无论祸福,皆为报应。 “太后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才坐到太后之位,哪怕没有亲生子嗣,也可享天下荣华富贵,她对朕有养育之恩,可方才在慈安殿看她,朕忽然想起昭贵姬死的那个晚上来。”萧祈的声音如空谷中传来的幽幽之声,他面色平静,像是在讲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 “昭贵姬快要死的时候,朕实在熬不住,太后当着她的面哄着朕睡去,再醒来,她已经死了。白布覆面,只有一只手垂在床沿上,朕死死盯着那只手,指甲泛着不寻常的青灰色,太后只当朕的年纪小,却不知年纪再小,对于生死之事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 萧祈舒缓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厉:“她杀了朕的生母!就那么急不可耐!明明…明明…她没几天可以活了,为什么不能等等。” 萧祈倏地闭紧了双眸,手背上赫然出现了可怖的青筋,他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那股不能言喻的痛苦就像密密麻麻的银针,在人毫无防备之下刺入皮肉,却见不得血。 沈清姀从前怀疑过昭贵姬的死并不简单,但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太后对昭贵姬所做的一切竟对萧祈毫不避讳,甚至萧祈是直面了昭贵姬的死亡,难怪,难怪萧祈认为太后如今所承受的痛苦是报应,弑母之痛,岂是岁月能磨灭的。 萧祈弓着背,将自已最脆弱的一面不加掩饰地暴露在沈清姀面前,沈清姀眼底的湿气慢慢上涌,她心头的苦涩渐渐占据了樱唇,有一丝丝心头的刺痛令她忍不住弯腰环抱住面前之人。 此刻什么话都是多余,什么样的宽慰都是徒劳,就这样静静相拥,彼此间成为依靠。 半晌,萧祈回头,瞥见沈清姀乌黑的秀发垂落在自已手侧,他笑笑,拍拍沈清姀道:“朕无事,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沈清姀睫羽一颤,从萧祈身上支起身子,轻声道:“再过多少年,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忘,更不会过去,否则,何来报应一说?” 萧祈凝神看沈清姀,突然来了兴趣,问道:“沈清姀,你怀疑过是朕吗?怀疑过因昭贵姬一事,而朕会对太后下手吗?” 面对如此猝不及防的问话,沈清姀眼底有一瞬间迷茫,她怀疑过吗?初听到太后病重,和萧祈对前尘往事的怨恨,沈清姀当然有所怀疑,但她心底忽然有一声音说,萧祈并不会这样做,至少太后此次病重,和萧祈无关。 眼底的迷茫快速被坦然所面对,沈清姀同样凝视萧祈双眸,绽开一缕薄薄笑意道:“没有。” 真话假话,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萧祈骤然心情大好,他心头发痒发疼的伤疤突然被娟娟清泉浇灌,没了适才的难受,只剩下清冽之感萦绕于心头,萧祈嘴角的笑意猛地蹿起,他就像回到了年少之时,想对沈清姀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喋喋不休。 “沈清姀,还是你了解朕。初听到太后病重,朕心下觉得,苍天有眼,她终是得了报应,可又想着,她是朕名义上的养母,就算病重,朕怎么好不去看看?可你知道吗,朕不是多想知道她能不能好,而是单纯想看看她如今有多狼狈,看老天究竟有多长眼。”萧祈笑着说完,可分明眼底的笑意只是浮于表面,浅浅一层,沈清姀呼出的气一吹就散了。 “也替年少时候的我看看,好真的忘了这些前尘往事。” 夜色混沌,萧祈前半夜睡得很不安稳,他紧皱的眉头一遍遍在沈清姀不厌其烦下被悄悄抹平,唇瓣嗫嚅,沈清姀并不能听清他在呓语些什么,只知道萧祈拥着自已的手一下又一下缩紧。 后半夜,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春雷滚滚响彻了大地,萧祈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他撩开床幔,廊下风雨交加的声音让人心头积压的烦闷渐渐散去,沈清姀哪怕睡着,都喜欢开了一丝窗沿,于是早春的雨水便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往下落,仿佛在反反复复弹奏一曲伶人们传唱的歌谣。 春雨的寒气比不得冬日刺骨的风,但萧祈仍旧选择埋在了沈清姀颈窝处,好似只有拥住了沈清姀与她腹中的孩子,就拥住了整个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雨声逐渐转大,萧祈再无困意,他就着廊下昏暗的烛火,眼底含了漠漠寒意,他当然不会让太后之事脏了自已的手,不会辜负了沈清姀对自已的信任,可要是有人动了歪心思,他不介意推波助澜。 人参大补,太后这样的年纪实在是不能享用太多,否则,气血上涌,可不得患了中风痹症。 重华宫流水一般的人参送进慈安殿,萧祈原先并没有想多,直到董柯无意间说了一嘴,才让萧祈明白了蒋贵妃用意,他并没有制止,反而放纵了蒋贵妃拉拢太后跟前两位医官的动作。 白花花的银子送至面前,再不贪心的人也会动了贪念,自然了,医官所本就俸禄不多,此等机会放至眼前,谁人会不动心? 宫里的算计从未停止,被人算计,算计别人,无非是为了一已私欲,但萧祈想,往后的日子里,只要他不算计沈清姀,沈清姀不算计他就好。 人生短暂,时光如梭,漫漫长夜,抵足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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