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新婚夜两位新人遇刺,一个虚脱过度昏迷不醒,一个心头中剑踏入鬼门关,这才不得已将此事推迟。 自昨日醒来,辛如练就料定谢景谙迟早会传召她和谢景谙进宫,所以并不觉得惊讶。 有丫鬟来伺候她梳洗,呈了衣物供她挑选。 辛如练看也没看那些个端庄大方的衣裙,直接拿了早已备好的丧服。 丫鬟见状也没说什么,自去服侍辛如练穿戴,既没有指出辛如练穿这身去面圣不妥,也没有多嘴饶舌让她换一件。 辛如练没有让人服侍的习惯,自己套了衣服穿上,同时心底生出一丝怪异。 她虽然挺喜欢丫鬟这种多做事少说话的性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宋府里的人对她过于恭顺了。 从她穿着丧服上花轿,把染血短剑带给宋砚清看,到抱着文丛润的灵牌进府,再到现在着孝服进宫,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惊世骇俗。 偏偏宋府的人,上至宋阁老和宋砚清,下至丫鬟婆子小厮,个个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来。 不过一想到宋府以家风清正闻名,辛如练又觉得是自己多疑了。 这样的钟鼓之家,待人接物自是比寻常人家多几分客气。 丫鬟见辛如练穿好衣服,引着她坐到妆台前,拿了头面首饰就要给她戴上。 辛如练婉拒了,用自己戴了多年的乌木簪随意绾了一个发髻。 她的动作只是随意一绕一转,绾出来的发髻却出奇的秀气精巧,简单又不拖沓,看起来干练十足。 青丝如云,乌木沉香,交织在发间乍一看几乎看不出来簪子所在。 辛如练简单收拾了一下,捎上昨日带回来的锦盒就要出门。 丫鬟从头到尾都没能帮上什么忙,有些不好意思,见她要出去,当即抢着去帮辛如练开门。 辛如练这次倒是没拦着,带着锦盒便要出去,却见宋砚清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门口。 西风澄凉,秋意渐浓,那人衣白似水,立在廊下玉带当风,长袖舒卷,瞬间给寂寥的秋色增添了几分绝代风华。 看着颀身玉立的背影,辛如练又一次告诫自己他不是文丛润。 人本是她亲手杀的,后面大火还烧了三天三夜,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是她疯了。 明知道不可能还抱着自欺欺人的希望。 是她活该。 以至于后面希冀破碎,她还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辛如练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她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缅怀死在她剑下的人。 她又有什么立场把另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这对文丛润不公平,对宋砚清也不公平。 听见房门响动,宋砚清转过身来,万般情思悉数堆成了眼角那一颗泪痣,和软的笑意里带了些慵散。 “夫人。” 他的唇色浅淡,脸色尤显苍白,声音也低低的,简单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颇有些有气无力。 不像是大病初愈,整个人的病情看上去似乎更严重了。 辛如练怔了怔。 昨日他的气色虽也不大好,但也没有差到这种地步,为何一夜过去会变得如此羸弱不堪? 她现在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真病弱还是假病弱。 昨儿个她亲眼看了他心口的剑伤,位置致命,伤势严重,后面单独和江书改谈话时,江书改也曾表示宋砚清的身体确实一直都不好。 她当时其实是不大认可江书改这句话的。 毕竟新婚夜她就发现这位宋三公子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缠绵病榻命不久矣,那只沾着长寿花花瓣的鞋子就是证据。 况且后来他还亲自抱自己上榻歇息,不管出于什么动机,都能看出这位宋三公子其实并不病弱。 偏偏今天这人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观其神色和状态,也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辛如练端详着宋砚清,不由得想起江书改最后暗示她的话。 大体意思就是宋三公子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也不敢说这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她当时全身心都在纠结宋砚清到底是不是文丛润,再加上心底对宋砚清自小病弱的事持保留意见,所以并没有记挂在心上。 现在见宋砚清如此,回光返照几个字立即涌上心头。 辛如练对自己把宋砚清误认作文丛润的事仍感到愧疚,便开口道:“你的伤还未痊愈,在府上静养为好,进宫一事我会向陛下澄明。” 谢景谙此番的召见本就是冲着她来的,宋砚清去与不去并没有什么影响。 这事本就是因她而起,宋砚清受伤已经是池鱼之殃,她又何必再让无辜之人卷入她和谢景谙之间的纷争。 宋砚清由自一笑,风过眉梢,寡淡的秋日似乎也染上了缱绻笑意。 “夫人去哪儿,为夫便去哪儿。” 辛如练动了动唇,最终没说什么。 马车早已备在门口,辛如练带着锦盒率先行去,宋砚清落在后面,由人扶着缓慢而出,只是没走几步就开始咳嗽起来,声音闷脆,听得人心焦,似乎下一刻就会咳撅过去。 走出去一半的辛如练突然回过身来,看着孱弱到风一吹就倒的宋砚清,没忍住问:“你的身体确定能行?” “让夫人担心了,我没事的。”宋砚清掩着唇止住咳嗽,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辛如练视线在他身上落了落,觉得此人不是一般的嘴硬,明明一身伤,却回回都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没事。 辛如练也不多说,转头走了回去。 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有意无意地等着宋砚清跟上她的脚步。 宋砚清心底生出一阵暖意。 纵然知道辛如练此举不过是出于照顾他身子虚弱,就算是换做另一个人她也会如此,但他还是打心底地高兴。 练儿虽然经常一副孤冷淡漠的模样,但她待人是极好的,面冷心热。 就像现在,即使在得知他不是文丛润后主动划清界限,但在面对他的伤势时还是自行放缓了脚步。 他的练儿一向如此,清醒自持到极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怕马车颠簸让宋砚清的伤口再一次裂开,辛如练特意嘱咐车夫驶得稳一些。 车轱辘辗在青石砖铺就的大道上,闷闷的声音让人听得昏昏欲睡。 辛如练寻了个靠着马车窗户的位置,背过身放空自己。 这几天发生的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中不断回放,压得她喘不过气。 特别是现在,越靠近皇宫,她愈发觉得压抑。 辛如练不愿去过多地想,索性闭上眼麻痹自己。 宋砚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正想着说些什么,一转眼却发现辛如练已经阖上眼眸,眉宇间尽是疲态。 如今天气转凉,宋砚清记挂着辛如练身子不如从前,便拿了件披风搭在她身上。 见她似乎睡了,宋砚清这才敢卸下所有伪装,细细地看着辛如练。 从眉到眼,从鼻到唇,似在欣赏万丈红尘中的人间至景,又似虔诚的信徒臣服于九天之神。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描摹辛如练的容颜,宋砚清不厌其烦,每刻画一遍,心里的甜意就会多上一分,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也看不够。 恰在此时,辛如练眉睫轻颤,似乎悠悠转醒。 宋砚清心下一惊,来不及收拾面上的表情,只得仓皇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半晌没听见动静,宋砚清偏头瞧了瞧,见辛如练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想了想,宋砚清忽而觉得自己挺可悲。 也就只有敢在辛如练睡着的时候表露出真实情绪,新婚夜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宋砚清自嘲一笑,视线落到辛如练搁置在一旁的锦盒上,久久不动。 他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昨日他担心辛如练会接受不了他不是文丛润的结果,所以一路悄悄跟着她出了府。 好在辛如练只是短暂地消沉了会儿,并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 看着辛如练全程像个没事人的样子,宋砚清心里很不是滋味。 与其后面否认自己是文丛润,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给她透露这方面的信息。 给了人希冀,最后又活生生把它掐灭,这样的痛,说是锥心也不足为过。 宋砚清自觉愧对辛如练,不敢再去看她,垂眸盯着那一方锦盒。 也正是因为清楚锦盒里面是什么,所以这一趟入宫之行他不得不去。 起先他还只是猜测,现在他已经基本确定新婚夜那群杀手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上回他故意被擒,让对方把自己送到大燕敌军手里,就是想看看对方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在此之前他都以为对方是为了利用他置辛如练于死地,以至于醒来后得知辛如练被大齐皇帝带回皇宫时也是这么想的。 大齐皇宫里虽有他的人,无奈当时事权从急,他只能让宋阁老打着为自己冲喜的幌子,想着先把辛如练从宫里保出来再说。 直到后来杀手闯进宋府,他才后知后觉对方置之死地的目标压根不是辛如练。 对方谋的是辛如练,而要杀的人,从始至终都是辛如练身边的异性。 无论是已经成为辛如练名义上丈夫的人,还是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 宋砚清垂下眼帘,马车悠悠行驶,风掀开了窗户一角,有光透进来罩在他身上,苍白的脸色隐在其间半明半暗。 此番明面上说是召见,实际上也是对他的试探。 估计对方也没想到,好不容易送走了碍事的文丛润,半路又杀出一个宋三公子。 新婚夜这么多杀手都没能把他弄死,对方怎么能不急。 宋砚清隔空搓了搓覆在手上一缕薄光,指尖折转着浅淡暖辉,他的眼底却是清寒一片。 对方可以对自己不利,但若是触及练儿,他会让对方付出应有的代价。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便抵达皇宫。 本来他们的马车在宫门前便该停下的,因着谢景谙惦念着辛如练受过伤,便特意让马车直接驶进了皇城,一路畅通无阻。 辛如练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枕在宋砚清的腿上,身上搭了一件披风,而座下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夫人醒了?”宋砚清低头瞧着她,先前眼底的森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唇角的笑意。 辛如练当即坐了起来,撩开帘子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宫城之内。 “我们到了多久?” 宋砚清很喜欢从她嘴里说出的‘我们’这个词,不由得笑意更甚:“不久,也就小半个时辰。” 辛如练暗恼自己误了时辰。 自从没了武功,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越发嗜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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