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如练手腕翻转,硬生生折断了坚硬无比的剑身。 黑衣人本就没怎么提防辛如练,更没想到辛如练还会用这么暴力又直接的办法近身折剑。 不过怔愣片刻,手里的剑就因为被辛如练折断而脱了手。 等他意识到辛如练想要干什么,正要纵身一跃跳窗之时,辛如练已经将断剑向他掷了过去。 银白的断剑带着朱红的鲜血,从辛如练手中盘旋飞出,呈螺旋状直冲着黑衣人而去。 这一击用尽了辛如练所有的力气,力道虽不及有武功之时,但杀伤力也不差。 黑衣人闪避不及,被高速飞旋的断剑割破了脖子,带着热意的血液飙溅墙壁,差一点儿就要跳出窗户的身子紧跟着一歪,倒挂在窗台之上。 而辛如练因为透支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再也站不住,脚步浮软就往地上栽。 宋砚清急忙扶住她往自己怀里带,手忙脚乱地去捂辛如练的脖子和手,一时间惊惧害怕担心全部涌上心头,就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练儿……练儿你怎么样……你疼不疼……怎么这么傻……” 辛如练力竭,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人自己心口上都还插着一把剑,反倒过来问她疼不疼。 四肢沉重像是被灌了铅,辛如练压抑着身体上不断传来的阵阵疼痛,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是你吗?” 文丛润? 是不是你? 到底是不是你?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辛如练胸腔一阵血气翻涌,不受控地吐出好几口血。 薄唇点朱,孝服染霞,无一不像那天的残阳之下,战场之上,被血淹没在战火硝烟里的白衣书生。 “练儿……”宋砚清拥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她嘴角的血,尾音是抖的,手也是抖的。 辛如练很想得到他的回答,无奈眼皮越来越沉。 模模糊糊间,她只来得及看见宋砚清早春樱色般的唇上下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眼前一黑,赤色的血,银白的剑,眼前的人皆化作无边墨色,连同消弭在耳侧的,还有宋砚清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以及侍卫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昏过去的那一刻,辛如练想,这次要是交代在这儿,不知道算不算赎罪,赎刺向文丛润那一剑的罪。 如果不算,那就下辈子再向他赔罪好了。 辛如练稀里糊涂地想了想,觉得不妥。 下辈子还是别遇见她了。 她这样的人,遇见了只会给自己带来伤害。 譬如战场上那毫不留情的一剑。 譬如今晚这一场大手笔的刺杀。 * 秋风送爽,宋府东南角的长寿花愈发艳丽,片片芳菲如临四月天。 第三日中午的时候,辛如练终于醒了过来。 脖子上和手上都缠了绷带,身体像是被拆掉重新组装过一样,除了僵化就是乏力。 辛如练想,老天大抵还是觉得她的罪没有赎够,让她赖活着继续赎。 房里伺候的丫鬟和婆子见她醒了,皆松了口气,让一人去给宋阁老报了平安,余下人都忙前忙后地在她跟前伺候。 小粥轻食很快端了上来,辛如练却看也没看,抓着丫鬟的手急急问道:“他在哪儿?”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塞外被风沙席卷的落日,漠漠昏黑里不见天圆地方,唯余茫茫。 丫鬟听得有些吃力,一时间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晓得她嗓子哑了,贴心地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夫人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辛如练没动,费力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问:“文……宋三公子他怎么样?他在哪儿?” 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宋砚清是不是文丛润。 这对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丫鬟这次听清了。 心道新夫人醒来第一时间就询问她们家公子,看来是个不错的人,连忙笑着应她:“夫人放心,公子无碍,就是心口中了一剑,这会儿子正在东侧院歇息养伤。” 辛如练听罢再也顾不得再多,光着脚翻身下床就往外面去。 动作太急,下床时差点儿没站稳,还是丫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夫人小心。” 辛如练道了声谢,站稳后重新适应了不太协调的四肢,片刻,又朝外面跑去。 “夫人?夫人要去哪儿?” 丫鬟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拿着鞋子和衣服连忙在后面追。 辛如练跑得跌跌撞撞,像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中途摔了好几次,膝盖和手肘都磕破了。 丫鬟婆子们被吓得不轻,去搀扶辛如练又无一不被拂开,跟在后面看着她摔了又起,起了又摔,只得急忙差人去告知宋阁老和宋砚清。 辛如练顾自扶着墙爬起来,腿脚发颤,满头冷汗。 这次醒来,她明显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 她以为没了武功起码还能做个普通人,现在看来,她连普通人都做不了。 辛如练不由得苦笑。 或许,这就是她的报应罢。 笑意清苦,裹挟着四海沧桑,疮痍满目,似自嘲又似自讽。 丫鬟婆子们见了心没来由地跟着一揪,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露出这般神伤的笑。 辛如练摇了摇头,又一次向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去。 进府那天她虽是被丫鬟婆子们领进来的,但一路上暗自记下了宋府内各院落厢房的方位。 身为将军,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必不可少,过目不忘牢记地形更是基本。 纵使现在被革职,这个习惯她还保留着。 穿过抄手游廊,辛如练心中急切,以往一人面对几万敌军围困的从容和淡定全都不在。 越跑越快,越近越急。 因着光着脚,地上又铺着鹅卵石,辛如练没注意,脚没踩稳,惯性地向前一扑。 眼看着又要摔在地上,丫鬟婆子们惊呼出声。 这可不比那些个铺得平坦的青石小路,摔下去可不是简单的磕破皮那么简单。 无奈辛如练这一次跑得比之前都快,众人隔得远,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去扶。 千钧一发之际,白色身影及时出现,辛如练跌入了一个满是冷松香的怀抱。 抬眼,正好撞进一双含着星河皓月的眸中。 来人颀身玉立,衣带当风,一袭白衣胜雪,水木清华不堪比,眉目疏淡若远山,眼角泪痣莹莹,风拂燕尾般秀雅俊逸。 “夫人。” 丫鬟婆子齐齐向他见礼,道一声公子。 辛如练站稳身子,凝眸看着眼前的人。 脸还是那张脸,声音也还是那个声音,可偏偏不再似新婚夜见到的感觉。 又是这种说不上来的违和与陌生。 辛如练心头一紧,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你吗?” 这句话她昏迷前问过,如今又问了一模一样的。 字眼相同,底气却少了几分,带着些她自己都不确定的心悸。 宋砚清没回答,视线扫到辛如练光着的脚和身上磕破的地方,手一用力就要把她打横抱起。 辛如练抢在他之前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他的动作。 宋砚清的手僵在半空,也不尴尬,轻笑着收回。 他的练儿总是如此聪明。 之前他话说得隐晦,虽没直言,但她大抵也猜到他就是文丛润,所以后来不惜用命来为他挡剑折剑。 现在他只是摆出一副不熟的作态,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眼下竟是连人都不让他近身。 “夫人有什么话不妨进去再说。”宋砚清侧身看向斜后方的东侧院,做了个请的姿势,端的是温文儒雅,彬彬有礼。 辛如练视线在他身上直打转,似探究更似在找寻些什么。 到底觉得这种事在外面讲委实不大好,也就没反对,抬脚就朝着屋内走去。 进了屋,辛如练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砚清还是不答,指了指梨花木雕的椅子示意她坐。 辛如练没动:“是与不是,我只要你一句话。” “夫人别急。”宋砚清语气依旧柔和,“我们坐下说。” 辛如练耐着性子坐下,宋砚清唤了下人送热水进来,帕子沾水拧干就要替她擦洗脸上和身上沾染的灰土。 辛如练拦下他的动作:“先说。” 宋砚清面色不改:“先洗。” 视线交汇,一个坚定不移,一个当仁不让。 辛如练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吃了这辈子唯一一个败仗。 宋砚清上前就要帮她,辛如练往后一躲,顺势拿过他手里的帕子仔细清洗着。 宋砚清笑着摇摇头,倍感无奈。 这还没说什么,他的练儿就跟他划清界限成这样。 待会儿他要是否认,她岂不是会跟自己形同陌路,再也不见。 辛如练好脾气地擦洗着,刚清理干净,宋砚清突然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脚。 他的手微凉,指腹内侧还带有一层薄薄的茧,落在脚上激起一阵酥麻战栗。 辛如练条件反射地就要把脚缩回来。 不是别的,脚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 方才踩在地上时还不觉得,如今被人这么握着,几乎所有的神经都在此刻炸开。 不承想他的动作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握,辛如练却没有撼动分毫。 “地上凉,先穿好鞋子。”宋砚清道。 握住的一瞬间,他自己都有些怔愣。 不同于其他肌理的软,足弓秀气,脚腕纤细,细到他的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扣就能将其圈住。 宋砚清垂眸,心疼不已。 纵使他的练儿在外总是一副冷淡孤僻的模样,战场杀敌不输任何男儿,可这脚到底还是女儿家的脚。 都是女儿家,她身上却背负着女儿家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任。 辛如练看不清他的眸底神色,最敏感的地方第一次被男子握在手中,她有些不自在,试着把脚收回:“我自己来。” 宋砚清没说话,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意思,顾自给她洗起了脚。 温热的水自白皙的足背淋下,稀稀落落滑过趾间复坠入盆中,水汽弥散,光影细碎,一时间竟分不出是水中的玉足凝雪,还是掬水的素手胜月。 两人一时无言,偌大的屋子里只听得水声淅沥,像是斜风细雨拂了一江春水,敲出一曲不成调的歌谣。 洗完,宋砚清又拿过丫鬟呈上来的鞋子给辛如练穿上。 从濯洗,到擦拭,再到穿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辛如练就这么看着他:“是不是你?” 宋砚清不躲不避,仰头反问:“夫人说的是谁?”
第9章 我们三个人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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