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巧看他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垂下眼睛。 回去的路上一时无话,只不过两人牵起的手紧紧相握。 山谷之中少有人烟,临近了,嗅到一阵肉香。 “嫂子应该在炙肉,闻着味道,还真有些饿了。” 两人加快脚步,发现此地和早前来时大相径庭。 临溪的一处干净沙地上有个坑,此时柴火正旺,两侧悬立起出门时候带的架子,铁质网眼板上铺了不少肉片,呲呲油亮声,牛闰林手指从一旁的罐子里头捏出不知什么粉末,往上一撒,有火光唰地腾起,肉边蜷起熟焦,香气四溢,看得人食指大动。 看他们回来了,阮氏招呼一声:“石头准备得比我还全,有一大份野獐子肉,大火炙熟真好吃呐!” 看几人嘴边油旺旺的,已是解馋吃过了。 两人盘腿坐在一旁,乖乖等着投喂。 炙肉油腻,吃了半饱,秦巧就摆手起身。 牛闰林和崔三在说铺里的事情,她听得心累,去到溪边踩水。 正是日当空,溪水清澈见底,仔细看偶尔还有些微渺水草参差摇曳。 入水微凉,她沁得久了,免得受凉,叮嘱一旁的黄翠柳早些穿戴好鞋袜。 身上晒得暖融融,却不炎热,她张口打个呵欠,瞥见哥哥攥个网兜,在河里头捞来捞去,虽无收获,面上的笑容却是真切。 树林里撒过驱赶野兽的药粉,绳兜网袋底下烧着一小笼艾草团。 小案上有煮好的山泉水,她喝了半盏,左右看看,决定小憩片刻。 本觉得吵闹,躺在长布时还抬手挡着树叶缝隙间的光影玩,没一会儿眼皮一搭,竟睡得很踏实。 意识最末,闻到熟悉的桃花香气,于是松懈精神,也不知咕哝了句什么,被人搂住。 “二娘,二娘,起身吧。” 阮氏推了她几把,见她睁开眼,劝道:“睡太多,夜里要睡不着了。” 秦巧下意识摸摸身后,问了一句:“崔三呢?” 阮氏指个方向:“看你睡得香,叫我过来,自己去陪着丰收荡秋千了。” 怪不得哥哥笑得大声。 秦巧揉着眼睛,翻身坐起。 神儿还倦着,人懒得动,挪到小案跟前,单手托腮看那处热闹。 这一看,还怪有意思。 “翠柳不是看牛闰林不顺眼嘛,怎么两人走在一块呢?” 阮氏闻言去看,正要猜测什么,却见黄翠柳翻脸就气鼓鼓地冲到跟前,啐了一口,“我就没见过这么招人烦的无赖!” 阮氏:“怎么了?牛郎君招惹你什么了?” 黄翠柳抱着膝盖,死活不松口。 紧随她身后而来的牛闰林面露无辜,摆手无奈道:“分明是你要赌谁打的石漂远,怎么还输不起呢?” “谁输不起?”黄翠柳咬牙切齿,“要不是你故意绊我,最后一把应该是我赢!” 牛闰林身后的石头一边点头,一边捂嘴偷笑。 小郎君不耍赖的话,黄家小娘子赢得光明磊落呢。 左右是出游时的闲玩事,也不是真生气。 秦巧和阮氏劝了几句,黄翠柳终于放缓神色,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一甩扔给牛闰林,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笑得跟个狐狸似的。 “那就谢过黄小娘了。” 阮氏心下一动,察觉出什么,很有意味地与秦巧对视。 她们都懂,再看黄翠柳一无所觉,捏着半块糕点吃得一派天真。被人看了,傻呵呵地询问看她做什么。 阮氏抿嘴笑笑:“没什么,就是觉得翠柳今日装扮挺好看的。” 的确好看。好颜色的岁数,没经历世事磨难,心无烦忧,笑容比春阳明媚。 秦巧并未点破,见哥哥和崔三并肩而来,从竹篮中翻出一套茶具。 “我作茶的手艺一般,吃得不好,就当看个新鲜吧。” 阮氏立时坐正身子。 茶盒里头是牛闰林从镇上捎回来的茶末,这倒省了功夫,若不然碎茶碾茶箩茶,一时也无趁手的工具。 二沸的茶水冲洗茶盏,杯盏余温时拨入茶粉,注入少量的水,调匀成茶膏,再往盏里注水,茶筅击拂茶汤,泡沫久不散放置到托盘上。 说实话,怪有压力呢。 一应六双眼睛盯着自己,尤其是在很有见识的崔三眼皮下,很难不紧张。 万幸没当场砸了面子,瞧着有模有样,阮氏吃过之后,眼眸一亮,夸得她不好意思。 一人一道茶汤,吃过歇上片刻,起身看天色不早,收拾妥帖,趁早往家去了。 忙中悠闲,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阮氏夜上歇觉前,还追着问秦丰收今日开不开心。 秦丰收回了好几次,还要被问,烦得一扭头,不愿意搭理她。 阮氏双手交叠贴在胸前,借着月光,又看见了墙上被她挂起的画。 那是临睡前二娘送到北屋的。 画很简略,却入神,是自己与丰收同坐河边的模样。 丰收手里捏着网兜,专心地俯看河水。可耳朵却贴在自己膝畔。 她攥着秦丰收的袖子,记得自己当时是在责怪丰收又弄脏了裤子,怎么小白画里的自己,笑容那么温柔? 画得真好看,往后寻个框子什么的,可得妥帖钉住。 她唇角带着笑意,拽了拽轻被,一蒙头,沉入梦乡。 阮氏本以为自己会做个美梦,没想到梦里又回到自己小时候,睁眼过后,梦见了什么已经记得不太清楚,总之并不轻松。 她揉着发胀的额间出去采买。 一路行至草市,遇上看起来等在路口很久的那个身影,那颗悬在胸膛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是了,昨日过得太美好,真就像是一场梦呢。 她站着不动,眼看对方跑过来,恰如往日一般笑着喊了一声‘桐芳’。
第51章 很难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阮氏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面孔,一时无话。 对方看她不作声,又连着喊了好几声的桐芳。 阮桐芳...她家里给的名,其实挺好听的。 但是人的运道不行,配不上这般玄妙的名字。 她扯回袖子,只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手里空落,看她脸上冷漠,支支吾吾的:“桐芳,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 阮氏愣怔片刻,思及上次与他见面,顿时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草市热闹,本就邻近满井村,她不想与他太多纠缠,落人闲话。 “没有生气。上次见面本就说的很清楚了,咱们之间一刀两断,就当这辈子没认识过。” 男人急了,追在她身后不放:“怎么就一刀两断了?那时我就说了,时机不到,硬接你到家,咱们两个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前尘往事本已埋在心底,阮氏私以为要活到七老八十,回顾一生时再论心迹。 可他偏偏阴魂不散,反倒指责自己。 阮桐芳怒极反笑:“时机不到?既是时机不到,你又来寻我做什么?难不成眼下时机就正好了?” 男人却一脸喜气,“正是!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他迎着阮桐芳疑惑的目光,热切道:“秦家织机的生意日进斗金,咱们村里离得那么远,现在人人议论羡慕。” “所以呢?” 男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所以桐芳,咱们期盼已久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阮桐芳乍闻此言,眼前一瞬飘忽,很快镇定下来,望向他贪婪的嘴脸,头一回恨老天爷不公,是看自己命数不够凄苦,又派了这人折磨她吗? / 阮桐芳打小就不受待见。 不仅是她,整个村里的女孩子少有几个能被当人看待。 说她怂,她胆子偶尔也大,偷藏灶上粮米,然后到山上挖坑焙炸米花吃。 说她勇敢,挨骂受冤时,嘴皮子再哆嗦也不敢申辩一下。 这样的性子活到了十一岁时,她干了件在所有人眼中疯魔了的事情——为一小匹木头马,追了弟弟二里地! 那匹木头马最终归还给她,阮父气得哆嗦,舞着胳膊粗的棍子照阮桐芳小身板就打。幸亏有人怕出人命,出手阻了下,若不然世上再无她这个人了。 怎么就非得要那匹木马呢? 阮桐芳瞧着眼前这人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冷不丁发问:“你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男人愣了下,点头说是。 “二十三...”她掰指头来回点算了下,“从我十岁时候第一次见你,到如今,算来有八年。” “八年呐...冬生哥哥,我有一个小问题,我一直都想不通。”她没有哭,也没有吼,却觉得肝肠寸断:“你对我全都是假的吗?有没有....有没有一点点的真心?” 王冬生不耐烦地长吸口气:“你怎么又在问这个?我现在是说秦家的生意!你人在秦家,肯定知道不少内情,对吧?织机造图能看到吗?铺里的银子谁在管?哎,说着话呢,你怎么走了?” 阮桐芳眸光死寂,转身时再不留情。 是她贪心,去岁见的那一面后,就该死心。 她至今忘不了那一日。 公爹新去,她险些被二娘卖了赌坊抵债,谁知峰回路转,二娘肯放她安生离去。 那时自己揣着满怀的激昂踏上奔向他的山路。 见到王冬生的第一眼忍了多年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喜悦,告诉他从今往后自己是自由的,秦家给了她囫囵身,她终于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他的身边了。 她怕王冬生为难,知晓他家中妻子刚生下他的第二个儿子,主动承诺愿意做他房里的小娘。都不是平妻,只一个小娘,能当下人使唤的一个小娘罢了! 王冬生嗫喏着摇摇头。 他说:桐芳,你的名声不好,我若是将你接回家中,往后还怎么抬头见人呀?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响亮的一记耳光,猛地扇在她脸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惶然跌在地上,眼泪汹涌,哭得撕心裂肺。 声音惊动了院内的女人,对方骂骂咧咧,王东生一撒手就跑回去安抚旁人。 怎么回到满井村的,她记不太清。 只记得破晓晨曦,二娘回眸见是她,分明万般思绪,却只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 “桐芳,你究竟是怎么了?” 阮桐芳从未如此坚决,“你死心吧。秦家的织机造图,我就是引火当柴烧了,都不会让它落到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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