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生被她眼里的狠厉吓得止住,嗓子仿佛被堵住,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含着不甘看她越走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如何?事情成了吗?” 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王冬生这才回神。 他懊恼地啐口唾沫:“这贱人过上好日子,翻脸就不认旧情。怪夭鬼,没连成!要不是为了钱,我看见她的脸就得卡妹兔。(注)” “嘿嘿,我这二姐性子烈呢。” “那你说咋办?”王东生回忆方才,“大半年没见了,上回见她没哄住,这才麻烦起来。要不这样,我去秦家门口堵一回?” 她不是忠心秦家嘛,就不信野男人上门闹,秦家人还愿意收留她? “大不了撕破脸皮,我喝不上汤水,她也别想吃肉。” “还不至于到那份上。”阮槐枝满眼算计:“她不愿意和你往来,难道能和亲爹妈也断了血缘?把人喊到跟前,不愁拿捏住她。” 那不就成了阮家人关上门,自己做买卖了? 王东生顿时不乐意起来:“你家不是想撂我一挑,自己家发财吧?” “怎么会?”阮槐枝笑笑:“织机造图就是摇钱树,只要拿到手,后半辈子就是享清福的命。冬生哥放心,有我五成,就一定有你一半。” 二人志得意满,好似银子已经到手,神仙日子就在眼前,笑得嚣张。 / 阮桐芳进门时,已管好面上神情。 待备好朝食,一家人吃过,各自散开时,择机单独寻秦巧说话。 秦巧看她脸色严肃,不敢小觑。 听过之后,说了一句知道了。 阮桐芳没从她脸上瞧出什么,有些不安:“虽说我拒了,但那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总有千日做贼的,我怕有什么闪失,总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 能袒露到这一步,秦巧很体谅她的酸苦。 只说放心,“这几日先避避,要出门采买,我们两个一块去。若不然石头从镇上来时,一并捎带些,到时给几个铜板当跑腿钱。” 看她要走,阮桐芳又问:“你就没其他要问的了?” 秦巧作势想想,在她慢慢忐忑起来的目光下笑了笑:“嗯.....嫂子给哥哥缝的雀儿手绢我觉得不错,能给我也缝一条吗?” 阮氏这才察觉出她是故意作弄,见她快步跑走,不由嗔怪地嘀咕起来。 不过经此一谈,沉重的心情终于和缓。 长舒口气,那些不必要的事情,不值得的人,全都抛在脑后。 然而正如猜测一般,狗皮膏药但凡黏上来,想拔干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五日后 秦家小院的门被一伙不速之客敲开。 秦巧坐于东屋,瞧着堂下安坐的老太太,瞥一眼对方身后站得几位可称得上健壮的汉子,嗤笑一声:“老太太方才说,要让我做什么?” 阮老婆子刻薄面容浮现阴沉,剜一眼站在秦巧身侧的阮桐芳,阴阳怪气道:“年纪轻轻的,耳朵还不如我老婆子灵光。” “我说,让秦丰收出来,细细写个休书,我好领着我家桐芳归家去。”
第52章 秦巧只觉荒谬。 自来听过夫家休妻,何曾见过女家上门索要休书? 阮婆子扭脸不语,倒是她身后挺出个妇人,着寻常短褐,光髻无佩,面容与阮婆子一般无二的高颧骨细长脸颊,吊梢眉下铃铛眼,一拉嘴角没个好音:“秦家二娘,你是打外乡回来的,自然不懂这千百户的规矩。” “你又是哪个?”秦巧不接她话茬。 “我是她弟媳。” 妇人眼风又往阮氏身上瞟,侧重看了好几眼她头上和手腕。 没想到烂到泥里的半死人能有一日翻身做富户夫人! 她羡慕又嫉妒,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横抢了阮桐芳身上值钱的首饰。 “小村户的百姓讲究活得良心,出嫁后的女娘家若是修德不行,惹得娘家沾上骚,是能上门接人回去好好训诫的。” 阮家人所说自然夸大。 确有女子嫁人却由娘家出面训诫的前例,但也得是夫家不满,属意遣送。 一时被顶上门,阮氏下意识慌了神,她求救地看向秦巧。 秦巧安抚地拍拍她手背,说句用不着:“嫂子打进门起,一心坚守本分,尽心伺候公婆,对我哥哥更是尽到妻子情谊,劳动不到您家训诫。” “你一个女人家,说话不算数,去喊秦丰收来,我要与他商论。”阮婆子咬死就要见秦丰收。 分明耍赖,明知哥哥纯善,容易落下话柄。 秦巧见她们不愿意善了,想想,道:“这家里我哥哥不做主的,莫说是他不来,便是来了,说了什么,不顶用。” 门外翠柳的衣角一闪而过,秦巧心里有底,说话气势很足。 “老实说,今日你们要接我嫂子走,也不是不行。” 这就打了阮家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他们盘算之下,秦家应是对阮桐芳有几分感情的。 拿捏住秦家人重情的七寸,不愁讹点厉害物回去。 阮婆子慌了一下,迅速掩起,镇定道:“你此话可真?桐芳真能跟我老婆子走?” “我哥哥那副模样,想必大家都知晓。”秦巧无奈地摇摇头:“早前我不在家,嫂子一力护持他,我很感激。如今我已在家,您也看出来了,去镇上人牙子那里买个小岁数的仆厮,对眼下的秦家来说不是难事。” “还是先前那句话,小村户的百姓讲究活得良心,我自然不想耽搁嫂子后半辈子的幸福。”秦巧故作不舍地擦擦眼角,实则抿嘴偷偷笑了下。 “阮家是她娘家,不比秦家,至少有爷娘想着。您既上门要了,我也就不强留了。” 她别开脸看向身侧:“嫂子,也不好叫您家里人等着,快去收拾吧。” 阮氏干脆,嗯都不嗯下,转身就出去了。 咿?怎就三两句定起行装了? 阮家人傻眼,阮婆子使个眼色,先前说话的妇人立刻追着出门,听脚步声,应是撵着去了北屋。 秦巧气定神闲,才有功夫打量阮婆子身后的男子。 那人叫她看得不自在,装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秦巧挑挑眉头,重又看阮婆子:“这是我嫂嫂的弟弟?” 阮婆婆微动下,唔了下,“怎么了?” 秦巧笑眯眯:“没什么大事。前些天我嫂子出门,遇上个伶不清的混账,想哄骗她偷秦家的织机造图呢。只听说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想起来怪烦人,便请铺里的牛掌柜往县里走了趟....嗯....” 阮三弟一听县里,方寸大乱:“然后呢?去县里之后呢?” 秦巧说:“还能如何?前段时间有人堵着满井村头,不想让外人来买我家织机,最后落个什么下场?” “一顿板子伺候,人还在县衙大牢锁着出不来呢!” 板子伺候?大牢? 阮三弟双腿发软,苦笑着说:“不...不至于...” “谁不至于?是说那几个拦路的癞汉,还是说哄骗我嫂子那流氓?”秦巧纳罕,“阮家三郎,你可莫小瞧了这世道。秦家在这村里算是没什么凭仗的孤户,可我家铺子却不同。生意场上,是真金白银的交情。想断别人财路,先看看自己有几条命去挡吧。” 阮婆子脸色也不好看。 来时气势汹汹,颇有打家劫舍之风。 这才过去多久,情势倒转,人没拿捏住,自己已被唬得快尿裤子了。 她不比阮三郎好过到哪儿,不过是强装厉害,撑着面子罢了。 这当口,阮三媳妇和阮桐芳前后回来。 阮三媳妇看向婆婆,微微摇头,凑在对方耳边嘀咕道:“劝不住,性子比驴还难哄。”说罢拽着自己裤管,上头一个带泥的脚印。 回禀过了,难免沮丧,一抬脸瞧着丈夫满头大汗,关切询问怎么了。 阮三郎泄愤地甩了她手臂,低声咒骂:“让你劝个人都劝不住,老子娶你有什么用!” “那是我不想劝吗?”阮三媳妇心里委屈,“那是你同胞的亲姐,发火起来能追你跑二里地。有本事,你自己去!” 一扭脸,离得他远远的。 远看他们内部破裂,秦巧险些笑出声。 “阮家婆婆,当时是我娘跟您家定的亲,她人已不在了,我一个小辈不敢忤逆她,轻易做主不得。这样吧...” 她扬起脖子,冲外头喊了一声。 迎着阮家人的目光,解释道:“来的这位是当初给我哥哥定婚书的见媒。旁的不论,这聘资和聘物明细,便是嫂子都未必比她老人家记得准。” “什么聘资聘物?” 秦巧惊奇道:“自然是当日迎娶我嫂子进门,送到您家的聘礼呀。” 她别脸看向阮桐芳,“哎呀,这耳坠子,竟是忘了吧。” 秦巧轻手轻脚地将阮氏耳垂上的炸金坠子取下,回头笑说:“人既不是我秦家的了,那该属秦家的东西也得还回来才是。” 耳坠子叮当落在手心,听在阮婆子耳朵里却似响雷。 “你这话......” “二娘这话有理!” 黄婆子声音响亮,霍然推开舍间门,“且叫我婆子看看,是哪个头脑昏烂的猪狗,在这里搅弄是非!” 所以说,有个平辈的出面,说话办事最为解气。 黄婆子是个占半分理便不善罢甘休的,本就因黄翠柳在秦家学艺,很有几分当自己人的心思,如今更是挥袖善舞,直接推搡了秦巧和阮桐芳出舍,一人扛着阮家三口,就地闹起来。 阮家人挨了秦巧的口舌刀子,本就生出退却。 被黄婆子一顿拉扯,挣扎不得,到最后竟在满井村的路口赖在地上嚎哭,惊动半个村子的妇女出去看热闹,终于受不得指点议论,落荒而逃。 黄翠柳转述回来,说是阮家三郎被追得狼狈,脚面上的鞋丢了一只,吓得头都不敢回,光着脚丫一路歪扭喊疼走的。 再说也是阮桐芳的娘家人,秦巧听了结局,便转开话头。 “暂也不必痛打落水狗,免得狗急跳墙。” “对了,今日你家中就要来搬走织机了吧?”秦巧看向黄翠柳:“趁着天亮来,路上难免磕碰。” 黄翠柳应得很勉强。 一想到往后织布就在家中,没个小姐妹陪在旁边说话,心里就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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