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握着刀把,作势驱赶起来。 秦巧不敢触怒人家,忙弓腰道歉,扯上崔三的手腕边走边退。 只等走得快拐上街角,回头瞄了一眼,瞧见那看守恭敬地给什么人行礼。 两人无门路无人情,偌大个县城,人生地不熟,随意寻个小摊吃些汤饼,赶着城门大关前,坐上回村的牛车。 进村时,又是月黑风高。 走着走着,已然瞧见自家那不同于往日的空落架子,秦巧莫名丧气,又有些想笑,下一瞬也真的笑出声了。 凄冷黑夜,笑声怪异,听到的人不由发麻。 崔三怜她懂她,不作声地弯下身子,示意她上背。 月光无言,秦巧抚摸他宽肩片刻,认命般慢慢趴了上去。 发泄过后,在他一步步慢悠悠下,轻声开口:“明日再请牛闰林帮帮忙吧,真不成,也好叫咱们心里有数,打听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三点点头,应许地在她手背上攥了攥。 “工坊烧了,若是牛家肯出借木材料最好,应过一时难,开春就好过了。大不了重盖一座院舍。” 崔三停住,将她往上颠了颠。 亦是回应她的举动。 秦巧油然生出几分依赖,缩在他颈侧,吐气呐声:“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崔三郎听了,止住脚步。 胡家门前光亮一点,熟悉的人影来回走动,是阮嫂子在等着他们。 他往后退了几步,将人轻轻放下,摸到她发凉的脸颊,在她发出困惑的音节时,一吻封下来。 他的气息喷在面颊上,动作克制又温柔。 他分明是安静的,无法言说,秦巧却心有灵犀感觉到他的一点点回应,他在用吻告诉自己——他在,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自己。
第63章 县衙大牢 崔八娘扫一眼狱卒推搡进来的木碗,扭过头去。 同号的一个女囚一看她这副样子,欢喜地凑过来,谄笑地道声谢,抱起碗咕咚咕咚开始往嘴里灌。 她的动作急切,眼角余光死死盯着身后动静,不过几个呼吸间碗底便被一扫而光,原本有些争抢意动的人顿时坐回原处,和往常一般靠在墙上,仰头麻木地看着铁窗缝隙漏进来的阳光。 女囚喝光碗粥,犹不满足,伸手抠弄着缝隙里头的几颗米粒,珍惜地吸溜着,看崔八娘瘫样子,笑了笑:“就你这样的,我见过不少。起先觉得自己冤屈,过不上几日就能被放出去。所以瞧不上这口吃的。” 她讥讽地上下看看崔八娘:“死心吧。进了这大牢,不脱层皮,你走不出去。” 女囚等了半晌,不见对方回应,心说无趣,扭头继续舔着干净的碗底。 过一会儿收碗的衙役过来,女囚主动讨好,将众人的碗收拢递出去,“大人,今日听着外头吵嚷,是发生什么了吗?” 衙役看她有几分机灵,乐得开口:“府城传报,先圣人御西了。这不,咱们当差的也合着上头,身上掺白,以敬天恩呢。” 女囚看一眼他腰上系着白巾布,急说一句‘您受累’。 又问起:“先圣人御西,新皇上继位,可曾有什么宽宥的圣旨呢?” 衙役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倒是脑子转得快,打量着天下大赦,想从牢里放出去?” 女囚顿时下跪磕头,表示自己只是随口问问。 衙役重重咳嗽了下,“旁的不知,似你这样屠了夫家满门性命的,再怎么大赦,也轮不到你身上。” 此话一出,女囚生出的一分渴望顿时消散,等衙役走远,露出真实面目,气吼吼地朝着牢门踢了好几脚发泄。 她这般这样,倒是引得崔八娘终于看过来。 “你犯的是什么罪?” 女囚冷眼看她:“老娘犯的是死罪,反正也没活路,再敢看,仔细我扣了你那双招子!”说罢,踢了露阳处的一人,抢了些茅草做垫子,轰地一声摔上去躺着睡了。 这是崔八娘进牢狱的第三天。 一连几天没吃东西,身上没气力,神也懒得挣扎,疲倦地闭上眼睛,若是人能在睡梦中死去,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倒是邻近的一个上年岁的妇人凑到跟前,说起悄悄话:“她和咱们不一样,她杀过人,夫家一门从婆公到下头的侄子辈分,下毒杀了十三口。杀了人不说,还剁头剁胳膊分尸呢。” “你没听方才说嘛,新皇帝要大赦天下呢。平日别招惹这毒货,再等些日子说不准就能出去了。” 崔八娘混沌的意识终于生出几分清明。 “你说新皇帝登基了?是哪个皇子登基了?” 妇人摇摇头:“这我哪知道。你管是哪个皇子呢,只要能大赦天下,咱们安生出去不就成了?” 崔八娘一时无言,盯着眼前人,迟钝地点点头:“是呢,管他是哪个登基呢。” 左右都跟她再没什么牵涉了。 于是再不知晨昏日夜,也不吃不喝,瘫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孩子的仇已经报了,三哥哥有自己的家,她没什么牵绊的,一死白了也挺好。 怀揣着这般念头,她做了一场淋漓大梦,梦里自己还是崔家娇滴滴的女娘,什么都不曾变过。 昏沉之间耳畔间响起锁头撞击声,听到什么人在说话,自己被抬起,渐渐的,眼前闪过微弱的光芒,脸颊上能察觉出阳光映照后的温暖。 无边际的黑暗中,她终于挣扎出了,眼皮仿佛被千斤重石压着,但她没有放弃,慢慢睁开眼皮,眼前有模糊的人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瞬间记忆错乱,以为自己尚在秦家小院里头,是刚被从罪奴村救出的那时候。 可很快,她看清屋内装扮,轻曼纱帐,花树千灯,绝不可能是秦家。 那她又在哪里呢? 小院之外 崔三郎暂别贵客,目送对方坐上软轿离开巷口。 初冬风寒,巷子里落叶随风游荡,凄寒无比。 大赦天下,再不是罪奴村人口头上的指望。 崔家平反的旨意却让崔三郎久久不能平静。 他手里紧紧握住旨意,仿佛握住了命运的转折。 京都的风雨早已不是他记挂的事,新帝上位,一力平反崔家旧案究竟有何深意,他也不愿意深究。 代表皇帝出行的有司太监做事周全,人到福州,不仅打探出他的去向,还将妹妹从牢狱中解救出来。 与此同时,他所面临的坎儿一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吴家的织机单子不再上门催货。 原本不愿意出手的牛家掌柜一夜改换态度,大开库门,倾尽所有存料专供工坊使唤。 就连置之不理的村内大火同时被县衙看做生死大事,连夜开审,不出两日便缉拿罪奴村恶徒十数人,包含肖二等看守在内,一并下狱,择日行刑或是流放等。 崔三郎转身向院内走去。 此处小院是有司太监硬要送到他手中的一处房契,本不很大,一进院落,却胜在地段优越,成为秦家眼下安顿最适合的地方。 大门刚关上,正巧与出灶屋寻干柴的阮氏目光对上。 阮氏一僵,面上扯出讨好的笑容,虾着腰不敢站直跟他说话,只是恭敬地问他:“三郎君,午时快到了,您今日想吃些什么?” 三郎君...这样的称谓,听着陌生又刺耳。 崔三郎摆摆手,本想表示什么都好,想说不必这般生分,大家依旧是一家人。 可阮氏生怕得罪了他,不敢仰头,二人交流不得。 他苦闷地往北屋舍走去,瞧见秦巧在窗前痴坐,见他进门,笑着示意他看。 “三哥哥,这是哪里?” 崔三郎闻声惊喜,去到内舍。 里边很快传来纸笔动静,过去片刻,崔八娘疑惑询问,兄妹二人说着分开这段时间彼此经历的事情。 秦巧听了一会儿,送过一壶温水进去,起身去到灶屋。 此处自然比满井村的归置要好,摆架隔扇、竹笼瓮坛精细万分。 阮氏已不是第一次造饭,依旧惊奇不已,逢她进门,抱了一小坛子铜瓮甑,“二娘,你瞧这东西,咱家从前只用大锅熬粥,什么时候豪气地添置过甑(zeng)呢?” 秦巧看她笑得满足,“方才不是还忐忑心抖嘛,怎么这会儿又笑得这么开心?” 阮氏顿了下:“你瞧见了?” 她怪不好意思的,开门瞄了瞄,见没人能听见这才胆子大些:“嫂子这辈子还没见过那...那样的人。” 说着在自己裆口出比出划刀的手势。 秦巧便明白她指的是来和崔三郎见面的太监。 “再说了,从前老觉得小白低咱们家一等,我使唤时候也不客气。如今嘛...” 阮氏想了半晌,一时没得出什么好词:“人家翻身了,万一想起我从前说的难听话,岂不是要被杀头?!” 看她神情,是真心实意在害怕。 秦巧宽慰起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阮氏摆摆手,择起苗菜杆子:“不杀头,挨顿板子也是能的。反正我这几日能躲着就躲着,等他们兄妹走了.....” 一不留神,心底话给说出来。 阮氏忙回头看她,二娘果然神情凝滞,心底里打起磕绊:“二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秦巧摇摇头。 既然提起了,总不好再稀里糊涂着。 阮氏一咬牙,扯了小姑子坐好:“你别怪嫂子说话难听。你自来是个不生愁的性子,如今崔三兄妹走,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嫂子晓得你难捱,但是再舍不得,你也留不住不是?” 就说这两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人家是京城里头的高官户,自家是最下面的泥腿人家,一朝翻身,那是因为人家原本是龙,下凡沾土了也还是龙。 秦巧定定看着地面,明白她的意思。 “我没有不让他走,只是...” “只是什么?”阮氏下狠心道:“有个孩子怎么了?若不然嫂子明日上街,请上一副落胎的方子?左右日子浅,趁现在堕了,你也好、省去人家的麻烦。又或者生下来,将来被抱走呢?” 秦巧下意识觉得不会。 可...万一呢? 与此同时 屋内的崔八娘凝望着迟迟不动的哥哥:“三哥哥,你就这般狠心,狠心到爹娘同胞曝尸荒野,连个葬尸的棺材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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