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眼见到莫聆风,就很反感。 聪慧的小姑娘,他见的太多了,但是都受到了世俗的规训和教导,而莫聆风不一样,她完全是由着性子乱长,刘博玉总觉得她长到邪路上去了。 现在她还是个小崽子,再过几年,这崽子就会越长越大,他甚至都想不出来她会邪成什么样。 莫聆风歪着脑袋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打架?” 刘博玉连忙回答:“是家奴偷了宝物,逃了两天,今天才在这里寻到人,怕他再逃,才不得已在这里动了手,惊扰到莫姑娘,实在是罪该万死。” 莫聆风点了点头,忽然伸手一指邬瑾:“你们不要欺负他呀。” 刘博玉一愣,随即看向邬瑾,赔罪似的道:“不敢。” “真不敢吗?” “当真不敢。” “若是欺负了呢?” “怎么欺负的,姑娘就怎么给他出气。” 程廷坐在那里,听的云山雾罩,眼睛从莫聆风脸上看到邬瑾脸上,都没能看出端倪,心里努力想了想,认为此人和下午邬瑾所说的那个刘、刘什么器——对,刘器重,脱不了干系。 这关系他想不出来,干脆不想,将目光落在刘博玉脸上,心想:“这汤团子怎么生的这么圆?”
第93章 等待 刘博玉竭力的卑躬屈膝,向莫聆风俯首称臣,绝不顾虑自己的脸面,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 这样做作一番后,他才告辞离去。 程廷还只是半饱,但是看外面一片狼藉,食客躲了个精光,也吃不下去了。 三人起身出去,邬瑾顺着刀斧痕迹望过去,就见沿途有血,一直滴到后方去,也不是抓捕偷盗的家奴这么简单。 刘家此举,令他心惊。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常有达官贵人出入之地做如此行径,事后也不过是赔偿了银两,再无人追究,甚至没有苦主报官。 这并非一个普通漏舶商能做到的,他们的权势已经渗透到了宽州每一个角落,唯有莫千澜的铁腕可以压制一二。 而莫千澜固守规矩,不许他们用骡子,他们此时臣服,若是莫千澜不在了,他们只会愤懑地报复。 漏舶商的报复,天子的搜刮,都会落到莫聆风头上。 这还只是邬瑾能够窥探到的敌人,暗中又还有多少人在等待着机会? 莫千澜身体已经很差,不知能否撑到莫聆风成长起来,因此才急迫的想送她进堡寨吗? 他垂头去看莫聆风,莫聆风走的很快,踏过满地狼藉,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头上悬着的不止是天子这一把刀下。 三人出了燕馆,直奔大街,又在大街上游玩行走,莫聆风在府中寂寞,一旦出府,就要东顾西盼。 快要腊月,街市中卖活禽的小贩多了许多,她看鸡热闹,鸭也热闹,眼睛里全是惊喜和好奇,想必心中爱这凡尘俗世。 邬瑾时不时回顾她,心中一片酸楚。 当日散去后,程廷并未就此罢手。 进入腊月,他随身携带莫聆风,串街走巷,大肆吃喝——全挂莫千澜的账,又在大雪天里办开席面,塑雪狮——也由莫聆风从账房支银子,天晴时,他就呼朋唤友,夜游裕花街——还是挂莫千澜的账。 他一边理直气壮地吃大户,一边想方设法把邬瑾从家里往外掏,软磨硬泡,要把邬瑾这块顽石磨软。 在他频繁出招之际,刘家却是出乎意料的沉寂下去,一直没有动静。 邬瑾不认为刘家盯了他这么久,因为莫聆风一句话就会放弃,反而格外警惕,又再三叮嘱邬意,告诉他刘家是穷凶极恶的漏舶商,不可再来往。 邬意脑袋点的很快,心里是不是应了,却看不出来。 腊月二十四那天祭灶,邬瑾一早出门,单着一只左手忙碌,先去扛一秤炭回家,又去买干枣、核桃、花生,称了一两碎茶叶,悉数运回家中,最后熬好饧豆,在灶上摆放整齐,好糊住灶王爷的嘴。 脑袋上忙出一层细汗,他就着锅底剩余熬化了的沙糖,将核桃仁、花生仁也放进去搅好,盛到碗里晾凉,等下好糊住程廷和莫聆风的嘴。 昨天程廷弄坏了程家大哥画的骏马图,程家大哥借老父亲的手,要揍他这条小狗,他一路逃到邬瑾家中,顺道带来了莫聆风。 在邬家吃过中饭,两人嘁嘁喳喳,鸟叫似的说个不停,猴年马月的小事都翻出来追忆,满口都是“小时候”如何如何。 二人年纪很小,口气很大,令邬瑾暗暗发笑,发笑的同时,又十分烦恼,因为他们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糖,一会儿要去官房,没个消停。 今日邬瑾早早准备,往灶膛里埋红薯,烧上水,便去屋中取了一本《春秋公羊传》,从庄公一年起,逐字看去,直看到庄公四年,齐襄公复九世之仇,公羊曰国仇不仅九世可还,百世亦可。 看完后,他合上书,起身出去,不知不觉,竟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却不见程廷和莫聆风前来。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目光从门缝中射出去,暗藏等待,片刻之后阖上双目,知道他们二人今日是不会来了。 知道不会来,却还是站了站,如同一座泥塑,直到一阵寒风刮过来,带着几粒雪点子,他才活动手脚,进厨房去把红薯刨出来。 满屋香甜,满院清幽寂静,都是他所喜爱的安静情形,然而一颗心却静不下来,飘飘忽忽,只是失落,只是空荡。 他自知看不进书,也写不进字,想起李一贴今日让他去药铺,便找出油纸伞,挂了锁,出门去了。 李一贴不在药铺中,只有他一个姓唐的徒弟在,不知道叫什么名,只知原来叫唐万贴,近来医术有所精进,所以改做了唐千贴。 唐千贴拆了他胳膊上的层层束缚,仔细摸索一番,便告知他已经完全养好,多用才能更自如,也可以尽情打打杀杀,再骨折再来。 邬瑾来的时候心里不大痛快,回去的时候却是很高兴,捧着自己这只宛如新生的右胳膊,一路跑去饼铺,给爹娘和弟弟看。 一家人围着这只手,都龇着牙笑,又很珍惜的让邬瑾不要大动,邬瑾一一应下,又一路走回白家桥去。 他舀了热水,把这只手洗的干干净净,擦拭过后,进屋中研磨铺纸,以右手握笔,刚握笔做大字时,还手生,然而写了四五个后,立刻就挥洒自如,一如从前。 连着写了半个时辰的字,他心里清净了。 当天晚饭,邬母早早关铺子收工,去木匠那里取了新打的小轮车,给邬父坐着试试,邬父一边心疼这小轮车太贵,都够买头牛了,一边乐的合不拢嘴,遇到芝麻大一块石头,都让邬母绕开,以免硌坏了轮子。 邬母又买回来一个卤猪头,切了一大碗,蒸了白米饭和干巴肉,夹一碟茄鲊出来,一家四口围着炭火,热热闹闹的吃晚饭。 吃完饭,邬母紧跟着收拾碗筷,邬父坐在屋中擦小轮车,邬瑾在屋中练字,邬意在院子里堆雪狮。 四人各自忙碌,邬意的雪狮只堆起来一个大身子,正要抠腿,就听到门打的响。 “谁?”他跳着去开门,随后发出惊喜之声,“刘博文?你怎么来了?” 他猛地想起邬瑾不许他和刘家人来往,就把嬉笑声压了下去,上前低声道:“我哥在,不能跟你出去玩。” 刘博文伸头往里看:“我找你哥。” 邬意“啊”了一声,扭头往东厢房看,又惊又奇的:“你找我哥干什么?做学问?” 刘博文立刻笑了:“我不是那做学问的人。” 随后他对着身后一招手:“哥,邬大哥在家。”
第94章 请求 邬家未在月台下挂灯笼,因此隆冬深夜,除了宅院里铺出来的一点灯火,就是无尽的黑暗。 刘博玉顺着刘博文的手,从暗处走向前来,突兀的让人心惊。 邬意吓了一跳,见刘博玉和刘博文长的一模一样,一高一矮站在一起,活似两个面团捏的圆脸人,在这暗夜里,越发古怪滑稽,打破了屋中脉脉之情。 “你、你们……”邬意结巴起来,想起邬瑾向他说的漏舶商,初见时的惊喜立刻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紧张。 不会是哥哥发现他们是漏舶商,所以来找麻烦吧! 他摸不着头脑,只是下意识地感觉不太好,忍不住看向刘博文,心中惶惶然:“你们找我哥干什么?” 刘博玉扬了一下手,两手手指上勾着细细的棉绳,下面垂着四五个大油纸包,笑容可掬,看着可亲:“我来求你哥哥帮忙,你就是邬意吧,常听博文提起你这个好朋友,果然是个好孩子。” 他跨过门槛,不请自入,打量一眼这座一进宅院:“真温馨,你哥哥是住在东厢吧。” 刘博文也跟着走了进来。 邬意听他说话,悄悄松一口气,然而还是有几分害怕,咽了口唾沫,转过身来,对着厨房喊道:“阿娘,来客人了,是刘博文和他哥哥,来找哥!” 邬母连忙从厨房里出来,见来的人虎头虎脑,满脸憨笑,大包小裹地提着,见了她就“伯母”叫个不停,慌忙擦干净手,推辞礼物。 刘博玉却不许她推辞,直接放到了地上,非常和气的往东厢房去。 邬瑾听到弟弟的大喊大叫,已经打开了房门,屋内一盏油灯照着他,影子影从他脚下折过门槛,一直伸到屋外。 刘博文满含歉意:“邬解元,这么晚还来打搅,真是过意不去,我能进去坐坐吗?” “叫我邬瑾就好,这边坐,”邬瑾出来,开了隔间的门,“请。” 隔间里不曾点灯,也不曾放炭盆,好似一个黑洞洞的冰窖,一口就将刘博玉吞了进去。 刘博文像是他的一条小尾巴,也跟着迈了进去,邬瑾看向不知所措的邬意:“去冲茶来。” 邬意连忙点头,转身跑去厨房,邬瑾回到自己屋子里,举了油灯,转至隔间。 昏黄的光自他手上发出,步步驱散屋中黑暗,把他要走的那条路照的十分明亮。 油灯放在方桌上,三人围着桌子坐定,从桌子到板凳全都冷而硬,使他们不能懒散,不能悠闲自在。 这时候,邬意端着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三盏热茶,分别放置在桌上,又把瓜子端了下来,他正要走,邬瑾却对他招手:“你也坐,招待招待你的朋友。” 邬意依言坐下,局促不安地搓手,哈出两口热气在掌心,想去搬炭盆进来,又不敢动。 刘博玉端起热茶盏暖手,笑道:“离上次见到你,近一个半月了吧,你的手都好了,真是件喜事,当时只顾着和莫姑娘说话了,没仔细看你,现在仔细一看,你真是气势逼人。” 他边说边仔细看邬瑾,就见邬瑾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臃肿棉衣,本是件难看的家常衣裳,但是上了他的身,就变的很有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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