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时而焦急地交握双手,时而皱眉,时而气促握拳,身体止不住轻颤。 在光明处她总是一副乐观快乐的模样,不管是白天微安拉着她的手摸花,还是萧籽封来劝慰,她全都表现得轻松的样子。 可原来暗地里无人时,她是这样一副胆怯无助模样的。 崔燕恒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萧籽封之所以听了她的话就能安心离去,当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这个妹妹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熟知她什么样的性子,所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所以,这是以前的那个她,才这样。 如今的她,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怯怕、焦急。 他突然,真想抽死自己。 是他,是他过去对她的伤害,造成的。 当他看见萧柔坐在廊下,垂下脸,肩膀一抖一抖时,他慌乱地下意识朝她迈步,却又退了回来,环顾四周,发现长廊尽头的角落有件散落在地的蓑衣,应该是客栈掌柜晾晒在廊道时,不小心掉落的。 他走过去将蓑衣穿了起来,又在旁边的小房间找到一双宽大的织物手套,将其套在自己戴了铁制手套的手上,再脱掉自己的鞋子,一步一步往萧柔身边走。 起先萧柔听见有脚步声,肩膀停止抖动,抬起那张双眼空洞,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是谁?” 赤足在地上走,加上走路时蓑衣发出的沙沙声,她已辨认不清眼前人是否是自己厌恶最深的那个人。 崔燕恒斟酌了一会,掏出一颗药丸往喉咙一咽,随后发出嘶哑得难以辨认的声音,像一个老者的声音:“姑娘这么晚不回房间睡,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去吧。” 萧柔听清声音不是她以为的那人,顿时松一大口气:“爷爷,你不也这么晚不睡觉,跑出来吗?你也要先赶紧回去睡。” 这个姑娘还是一样的伶牙俐齿。 崔燕恒皱了皱眉,不知还要如何劝她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夜里没有了太阳的温度,我睡不着了...” 他愣神地看了她好久,见她扶着栏杆站起,虚晃了一下,他吓得下意识往前扶,不料就因为这一晃的失神没留意姑娘把脚下的杌子踢过来,腿被磕到差点要摔,将摔不摔那下,他反被她扶住。 眼睛看不见的姑娘纤手迅速扶起他的手,握住他右手的手指。 摸到他手指那一下她迅速脸色变了,愧疚道:“爷爷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你没事吧?” 崔燕恒望着她,继续用嘶哑的嗓音道:“小姑娘认错什么人了?” “老夫不小心摔倒反而是你扶了,老夫要谢谢你才是,干嘛要道歉呢?” “因为刚刚我还在怀疑你是...所以是我害你摔倒的,对不起。”她抱歉道。 崔燕恒知道继续说下去反而露馅,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因为夜里没有了太阳的温度,所以你睡不着了?” 萧柔点点头,神情落寞又无措:“嗯,爷爷,现在其他人都不在,我不瞒你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他们在的时候,我不想他们为我担心,所以,害怕我不能说,但其实...我真的很怕...很怕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她话说到最后,声音忍不住哽咽了,崔燕恒白天时见她和微安笑得很高兴的样子,以为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现在听她那么说,才知道,原来还是会害怕的。 “感觉不到太阳,也不用沮丧的...”崔燕恒没哄过人,有些不自然地直起身,望着今夜孤冷的星空,明明今夜月色不好,星子也只有三两颗零散地散落,可他偏偏开口道: “没有太阳,夜里还有星星,那样开阔一片星空,把夜晚都照得雪亮雪亮的,还有刚刚爬上树梢的月亮,水里捞过似的,水亮水亮...” 崔燕恒是惠正二十六年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可以辞藻华丽,也可以用通俗简单的语言描绘事物。 他仿照乡间老人的见识和语言,把一幅优美宏大的关于星夜银河的壮美画卷,三言两语呈现在萧柔面前。 对面的姑娘听着听着就入了迷,不知不觉已经忘记先前的彷徨和苦恼。 “爷爷我觉得...我好像跟你是早就认识的一样,还有,我觉得你好厉害啊,你随便说说,我就好像感觉自己也看见这片这么美的星空一样。” 她朝天边伸出手,虚无中轻轻地抚摸着,仿佛那里有一大片璀璨星河,在朝她压来似的。 她唇角慢慢弯起,本来黯淡的眸子此际被星子稀疏的夜照映得多了三两点星火。 翌日,崔燕恒焦急召来伏鹰:“找到靖王了吗?” 伏鹰犹豫道:“禀主子,找到靖王了,但...” “靖王路过此地,原来是顺便寻旧人的,当年常答应进京时落难,曾被一贵人相救,靖王是来帮母亲寻恩人的,而这个恩人...属下刚刚查得,竟是孟家的人。” “孟家人。”崔燕恒手里把玩的笔停了下来,缺少一指,本来笔下的画卷就少了旧时那种炉火纯青的韵味,此时再如何练习,也难以回到最初。 伏鹰继续道:“孟家那位主心骨,已经被主子杀了,所以,孟家的人已经视主子为眼中刺,如果此时靖王要许他们一个愿望报恩,那就是...” “事成后让我给他偿命,是吧?”崔燕恒笑道。 伏鹰低头沉默。 “行了,你赶紧派人去告诉靖王,孟家的人我来帮忙安置,让他赶紧回来,萧柔已经等了他一夜了。”他道。 “那接到孟家人后,属下要不要...”伏鹰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崔燕恒将自己暗卫营的符玉丢给他,“把这个拿去给靖王,以后暗卫营一切由他来安排,羌国给的那些人,以后不必再用。” 伏鹰惊道:“主子你这是...” 崔燕恒又笑道:“连你都知道,我刚杀了马钊,孟家人落在我手上肯定落不得好,靖王又岂能安心回来呢?只有他掌握了我的底牌,知道我肯定善待孟家人,才能彻底安心。” “恕属下愚昧,属下想问,主子为何要这样做呢?属下去把孟家人杀了便是了,为何还要帮着靖王报恩,不惜用自己的人来对付自己呢?” 伏鹰跟着他那么久,对这个主子的脾性算是十分了解的,可这一刻,他觉得他一点也不了解他了。 崔燕恒望了望窗外那片被日光照耀得一片盎然的红花绿叶,想起那天看见微安拉着她的手触摸蝴蝶,触摸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花叶,她笑得一脸幸福的样子。 “因为...”他手心掐得渗出腥血,脸上却笑得苍凉,“我还是好恨...我想让她,付出代价。” 同孟家人交涉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小意外,靖王差点被误会遭暗杀,崔燕恒连夜赶去,赶在孟家人对靖王下手之前,许以利诱,又各种胁迫,中途受了一点轻伤,总算圆满解决了。 当天夜里再度回到客栈时,已经很晚了,崔燕恒觉得她应该已经回屋了,便回自己屋里包扎,但没过一会,他始终不放心,还是披上了蓑衣,赤着足走出去,来到了那条游廊上。 她竟然伏在栏杆上哭了。 他的心猛然一紧,像是被什么揪紧心脏一样痛,快步走前去,她闻听声音,擦干眼泪抬头, “爷爷,又是你?” 崔燕恒竭力压住喘`息的呼吸,见她眼睫挂着泪,掏出帕子想替她擦泪,帕子已经掏出来了,快将触碰到她时又缩了回来,几经挣扎之下,到底是没能帮她擦到泪。 他嘶哑着声音道:“怎么又不睡觉,躲这里哭鼻子了?” “爷爷我...”萧柔低下头,揪着手,“我害怕...” 见她展露出特别无助的眼神,他觉得心里塞满了酸酸涩涩的东西, “别怕,你信爷爷一次,回去睡一觉,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他的话莫名有种让人安定信服的感觉,萧柔的泪已经止住了,眼神没有焦点地朝前方说话声音的方向望。 “嗯,爷爷是长辈,长辈说的话,我信。”她终于笑了。 把她哄开心了之后,他捂住刚才因匆忙赶来不小心崩开的伤口,又说了好些话,直到血腥味被她闻到,轻皱着鼻子问:“爷爷,我好像闻到血腥味,是你受伤了吗?” 他才狼狈地撒谎说自己白天时宰了条鱼,没来得及换衣服,匆匆离开了。 微安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赶回来了,萧柔听见他的脚步声,高兴坏了,当天晚膳便多吃了小半碗,又拉着微安的手说了好久的话。 崔燕恒在她的屋外望着烛火照映出二人的身影,一直过了好久好久都不曾熄灭。 本来他以为她现在有微安陪着,心情该放松多了,不会再一个人半夜跑出来傻傻地枯坐了,可他还是不息心,一直在廊下暗处看着,想等她睡着后再走。 可是等了好久她还没歇下,终于,微安出了她的房间,回到自己屋里,萧柔屋中短暂地熄灭了一下灯,他正想走的时候,她突然推开门,摸着墙壁走出来。 这时她还是一个人,照顾她的侍女已经被她打发歇息去了。 她走到廊边伸出手,仰着头,似乎在朝上方努力地摸着什么,半截身体都几乎探出廊道围栏去。 眼看她差一点儿就要栽下去,崔燕恒赶紧一个箭步从对岸飞来,将她身子托起。 托她那会,伤口撕扯了下,幸好无碍,没流出血,只是如心脏一样微微疼痛一下。 萧柔被托起那下,脸上明显诧异,伸手去摸,摸到他身上的蓑衣和坚硬的手指时,才会意过来,道:“爷爷是你吗?” 幸好此时他已经服下让喉咙痰堵嘶哑的药,开口道:“小姑娘半夜不睡觉,又跑出来做什么?” 萧柔站稳脚步,双手抱着他的手臂,“爷爷你怎么还穿着这件蓑衣啊,今天不是没下雨吗?那你也大半夜跑出来呀...” 喉咙里痰太多了,崔燕恒咳了声,哑道:“老夫就喜欢穿这个不行啊?那你呢?又睡不着了吗?” 萧柔盈盈笑开:“那我以后叫你蓑衣爷爷好不好?蓑衣爷爷,我一个重要的好朋友回来了,我现在不用担心他了,你的话真灵。” “但是,到了晚上,大家都睡觉的时候,我还是会好怕,有时很迷惘。” “我的眼睛到底什么时候能看见呢?不会从此再也看不见了吧?要是再也看不见了,一直在黑暗中,我该怎么办呢?蓑衣爷爷,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今夜的星空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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