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脸上又明显展露出怯怕,崔燕恒安抚她,又用简单通俗的话,给她描绘了星空的模样。 看着她脸上渐渐露出安心的神情,他才道: “你不要害怕,因为,在这个世上,就算能看得见,像你一样同样迷惘的人也有不少。老夫也是。” “蓑衣爷爷,你在这世上活得比我久,这会也有让你感觉迷惘的事吗?”萧柔问。 “当然有,”他道:“我以前...对一个人做过很不好的事情,把人彻底伤害了,现在,年纪大了,半截身体快入土了才来后悔,才来迷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可是,她也不要我弥补了,我只要从此不在她面前出现,她就谢天谢地了。” 萧柔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个人,她是...” “哦...她,是我孙女。”崔燕恒急急道,“从前是我不好,我对她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她这辈子都不原谅都行,只是现在,我每每想到她小时候曾经那么喜爱我,那么地乖巧可爱,老是逗爷爷开心,而我竟然这么对她...我每次这么一想就...” 他又被一口痰哽住,说不出话,用了咳了几下,把脸都咳哄。 萧柔闻声,慌张地伸手去探他的后背,试图帮他捋一捋。 缓了好半晌,他才重新抬头对上她清亮看不见东西的眼睛,紧张而小心道:“老夫这种...这么坏的人,你...会讨厌我吗?” 萧柔低头认真想了想,扬起脸道:“虽然我不知道爷爷你曾经对你孙女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也不是你孙女,没办法站在你孙女的角度,说原谅或者不原谅。但是,站我自己的角度,爷爷你现在为止没有对我做过不好的事情,反而在我最迷惘的时候跑来安慰了我,刚才要不是爷爷你,我可能要栽倒下去了,所以...” 她咧嘴笑了笑:“所以站我的立场不会讨厌。” 崔燕恒看着她的笑脸,这是自打萧家垮后,他将她带进府里进行报复之后,再也没看过的脸,他这个人打自生下来就不会落泪,长大后更是不会落泪,可现在却莫名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他握紧拳头,低头往怀里摸寻。 好久没有听见对方应答,萧柔以为他走了,“爷爷?蓑衣爷爷?” 崔燕恒将一只编织得很丑的蚱蜢塞进她手心,这是他白天时看见外面的苇叶被阳光晒得很暖采摘的,他想起以前萧柔在宫中追着他跑时,时常用苇叶编织各种各样的小东西送给他,博他一笑,结果他都只是冷淡地看着,然后转身走掉。 他看过她编织的草蜢,本来可以一模一样地照着编织出来,看编织出来后,他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受她待见,便又故意将草蜢拆散一些,弄得丑一些,像是一个手没那么灵活的糙汉老人会织出来的样子。 萧柔摸到草蜢的模样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蓑衣爷爷,你这只草蜢编得还真丑啊,难怪你孙女不肯原谅你,这样吧,你再找些叶子来,我来教你,我最擅长弄这个了。” 崔燕恒于是去抱了一小堆白天被太阳晒过有阳光气味的苇叶过来,两人坐在小板凳上,织了小半夜的草蜢。 织完草蜢,她后半夜回屋睡觉时,睡得特别安稳,临睡时她还记得自己同蓑衣爷爷约定好明晚继续教他织草蜢,一想起蓑衣爷爷织出来的那个脑袋臃肿的“草蜢”,她睡梦中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接下来养伤的这段时日里,萧柔每天夜里等别人睡下后,都要悄悄一个人走出游廊等蓑衣爷爷。 蓑衣爷爷虽然是个大咧咧的莽汉,但知道的东西可真多呀,他有时会同她唠嗑唠嗑天象的东西,告诉她什么样的云就是准备要起风,什么样的云又即将有大洪水,什么样的云第二天准会是个大晴天。 有时,他也能同她唠嗑唠嗑淮南、燕北等地的风土人情,告诉她一些茴人的饮食习惯,和习俗风情。 “他们那边的人啊,都是一世一双人,成年之前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不管男女都非常坚贞,再也不会把心思放在旁人身上。” “曾试过有茴人逃难跑到外面,认识了别的地方的男子,结为伴侣,那个男子后来爱上别人,大晋别的地方男子三妻四妾都寻常,于是那男子纳了别人当小妾,那茴人容忍不下,但茴人不但对感情坚贞,即便爱人做了错,她也不会轻易做伤害对方的事,于是那个茴人就自尽了。” 萧柔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她多傻啊,为了个男人,多不值得啊...” “是啊,老夫也觉得,她很傻...”他若有所思,继续道:“可茴人就是这样,心里只容得下一人,感情又特别执着,自尽死不了,却被心上人的毒害得痛不欲生,这时候,还不如给她一刀让她痛快些...” 见她又沉默,崔燕恒笑笑:“不说这些了,说些别的吧。” 后来崔燕恒又给她讲了很多风土昳趣之事,逗得萧柔喜不自禁,那天夜里,他仿佛不是曾与她有仇的崔世子了,只是个同她意趣相投的萍水相逢之人,重新认识,重新相知。 那样美的美梦,要是永远不打破该有多好。但是,没能在黑夜里披着一层皮同她多相处几天,她的眼睛就渐渐好转,开始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丝模糊的影子了。 那天,萧柔给他编织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正想请他帮忙涂上金色颜料,谁知突然就能看见颜料罐的形状,她惊喜地叫道:“爷爷爷爷!我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她话一落,崔燕恒的笑僵在脸上,随即赶紧拉下斗笠,将脸盖住,嘶哑道:“先别着急,我们先找大夫瞧瞧再说,你待在这里,你兄长和你那位朋友在哪?老夫帮你把他们叫来。” “爷爷先别急,”萧柔笑着准确地拉住了他的手,“现在已经很晚了,他们都睡下,大夫这时候也没法来啊,明日我再跟他们说好了。” 崔燕恒被她拉住手,心内五味杂陈,握紧拳头,毅然甩开她,“不行,许多症状就得在好转那一刻抓住那一瞬间治疗,耽搁不得的,要是耽误了时间,有可能又变回原来看不见的状态了,老夫去帮你叫人。” 经过这几夜的相处,萧柔觉得眼前这位蓑衣爷爷是一位见多识广、经验老道之人,他的话应该不会错,于是只好指了指微安房间的方向,让他帮忙叫人。 微安和萧籽封都被叫起来了,他们听见萧柔能看见,只随便披一件外袍就匆匆赶到,脸上洋溢着明显的喜色。 “只是...能看见一些影子,还看不真切。”萧柔朝着萧籽封端来的烛火方向努力地看。 “柔柔,别着急,等大夫来了听听他怎么说,你现在先别过分用力,休息会很快到。” 微安为她多披了件外袍。 城内州官实行夜禁,此时城门关闭,城外的大夫不能进城,崔燕恒得知消息,从后方人群匆匆离去。 萧柔努力朝后方看,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披蓑衣、十分英挺伟岸的影子,她想喊住他:“蓑衣爷爷...” 可此时萧籽封上前追问她眼睛的情况,渐渐遮挡住她的视线。 崔燕恒走到偏院无人的位置,才摘下斗笠问道:“情况怎么样?” “回主子,大夫找到了,州官那边不肯放行,靖王令牌也不管用,看来这个州官是看准了靖王是新封的王,在朝中地位不稳,所以故意为难,想立威。”伏鹰道。 “属下查了下,原来这位州官是贵妃的人,靖王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都被贵妃和二皇子知道。” “靖王要争储,不能同他们硬碰,但我不怕,”崔燕恒道,“伏鹰,你拿我手令去,顺便把这个州官的底彻查清楚,家中几口人,每个人员做了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他要作对是吧,那就让他作。” 伏鹰想了想,笑道:“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后来,大夫没过一会就来了,第二天一早,那位监管这座城的州官便屁颠屁颠提着厚礼来巴结靖王了。 微安以为他只是巴结,没工夫搭理,随意招呼两句就让人离开,可谁知后来那州官直接跪了下来:“殿下,你想要什么消息,臣都可以给你提供,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一家老小吧!” 微安愣住,叫人去彻查之下才发现,这个州官的底很不干净,手里有好几条人命,他震怒之下,直接把人上奏朝廷查办。 伏鹰来复命时道:“主子,你不惜毁坏自己名声来帮靖王,他上位后未必就能容得下主子,毕竟靖王此人自诩清正严明,主子手底下已经那么多不干净的事了,这个州官一旦被靖王提报上去,他必定控诉是你栽陷了他,到时靖王定然要与你划清界线的,到时候,主子你该如何是好?” 崔燕恒笑:“没办法,总得有这么个人来干这种事,难道李应琦的死就不冤了吗?他还不是成为了内阁那些人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了吗?” · 萧柔经过大夫的诊治,视力恢复一天比一天好,但是,她现在夜里走出游廊去,再也遇不到蓑衣爷爷了。 这天微安陪她用完晚膳,准备回房,萧柔拉住他:“安安,你知不知道...这个客栈住着一位总喜欢穿蓑衣的爷爷,就是那天去把你们叫醒了找大夫那个...” 微安愣了愣,“柔柔你...经常和他见面吗?为什么要找他呢?” “也不是经常,就是那时候我看不见,心里慌张,但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就一个人排遣,最难受的时候,幸好有他。” “他是一个风趣幽默的老人家,他好像知道很多,懂得很多,他总能把我逗得很高兴,他说的事情,我感觉很有趣,能学到很多,听上几天几夜也不厌。” “如果他愿意一直讲这些给我听,我就算眼睛看不见,好像也不会太害怕了,而且我还可以教他做手工,编织好玩的东西,他想学来哄他孙女高兴。” 萧柔越说,脸上喜色越盛,“那天我差点就能看见他长什么模样了,可惜后来你们来了之后,他就走了,但我还是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一把年纪了,腰还能这么挺,看起来生得也高大,年轻时一定是位翩翩公子,很受姑娘们欢迎。” “他又懂得这么多,知道这么多,一定很多姑娘喜欢他了。” 这个姑娘越说越高兴,她不知道,从她的言语间,已经对这个人的注意力倾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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