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看他对孩子也是喜爱有加,不由关照一句,“言许早到了年纪,也该如你师弟一般定下了,可有心仪的娘子没有?” 他那温和笑意并未褪去,“劳师母惦记,是有的,不过也不急,年后若是顺利便去商定。” 大娘子笑着点头,“我瞧府上精兵不少,除了你府上之人,另一队是……” 独孤及信也不瞒她,“是武都王的人马,他今日帮了不少忙,如今困倦已经寻个地方歇息了。” 大娘子瞧了一眼戚如敏,故意咳了下不叫戚如敏再上脸子,毕竟也仰仗了人家的队伍,“武都王倒是少见些,你府上之事师母也有耳闻,武都王可曾为难与你?” “无事,武都王同家妹并无情分,婚约取消也好。” 独孤及信眼下已全是青色,他忙碌一夜,其他人尽去歇息,只他还撑着等到戚家来人,大娘子有些心疼。 偏偏府上又出了这等艳闻,大娘子瞧着他目光灼灼,“是这个理,你能看开最好。” 戚大人这时也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认命,“还不去休息,把一把好好的身子骨都熬毁了。” 独孤及信眸光一亮,知道先生对他敌意似乎停歇,虽还冷着脸,但也比之从前挂心许多,他赶忙道一句,“是,都听先生的。”
第33章 “如今倒有个法子, ”戚如敏也颇为挣扎,“便是叫舒温将罪责应下,快审快断, 绝不要拖到年后去。” 姜浣心里一沉。 “脊杖三十, 革职查办, 恐怕要等上些时日才能起复。” “脊杖三十?他一个文弱书生……” 姜浣想他近来在狱中定然也又消瘦许多, 这样的身子骨还不知能不能受得住这般刑罚。 “刑部程尚书同我私下交流, 前日罪证相关文件皆已齐备, 若舒温认罪, 年前便能归家,叫你们一家团聚。” “那革职一事?” “程尚书和我自然不会对舒温置之不理, 若有职缺以他优先。” 姜浣懵懵懂懂, 她分明记得, 王舒温曾同她提起过此事, 是先生叫他为梁王补了窟窿, 如今事发怎的却要叫郎君将所有罪责全部认下。 不过这话也不好当着戚大人的面直问,听来便有诘问之意,惹得两家不快那便得不偿失了, 如今郎君在牢中还要先生照应。 “若是舒温同意, 我自然没什么异议, 毕竟朝中之事我也不明白。” 戚如敏放心点了点头, “好,便是这几日吧。” 戚大人并不知姜浣心中想法, 梁王一事不能告知旁人,他心中急切无人可说, 若是再拖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姜浣这时候又想起自己哥哥和嫂子来,大娘子将此事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下, 她语气控制得当,生怕姜浣才生产完听着这事气火攻心。 “他们便是拿捏了我是个软弱没主意的,从前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如此算计,如今各自成家还要惦记王家这点东西。” 她说起自家忍不住也觉委屈,“他做阿兄的,自小什么好处都占尽了,何故还不放过我!” 大娘子便劝解着,“人皆如此,欲望是无穷尽的,绝不能给他开这口子,直接送了官便清净了。” 说要送官,姜浣却有些犹豫,“闹得这般,今后连娘家都不能回了,我看还是要留下些体面。” 戚如敏劝解道,“这二人差点将孩子掳走,一早便打算同你撕破脸,何必还顾念那虚无的体面。” 姜浣也知晓他说得有理,她嗫嚅下,“将人轰走便罢,我如今也好好儿的。” 这是人家家事,旁人也做不得主。 大娘子知道她耳根软,难成事,好歹嘱咐一句,“天亮就送出城去,今后不准他二人上门,可要听师娘的话。” 姜浣只管称是。 既然事情已经商定,戚如敏也不耽误,给王舒温送去消息,另又提了姜浣生了个小郎君一事,为解他相思之苦,还叫姜浣在书信上印了孩子脚印。 王舒温对戚如敏为人极清楚了解,他在信中言语之间颇为急切,恐怕是外面的风向有变,若是再拖下去要生大事。 他提审之日将罪责全数认下,案情明了,当日便判了下来。 经此一事,秦国公同戚家关系回暖,两府联系也渐多了起来。 小年那日,戚府上倒来了位稀客。 云枝正跟妃令二人玩着悬丝傀儡,这东西是秦国公着人送来的,云枝玩着很是喜欢,他便又一气儿送了一大盒来。 妃令扮娘子,云枝扮郎君,二人咿咿呀呀唱起戏文来,端端便在一旁敲着小鼓助兴。 玩得正觉有趣,却听丫头来报,说是有贵客到访。 妃令叫人将东西收起,“贵客,是秦国公又送了什么东西来不成?” 这几日云枝阿姐这里堆得小山似的,国公爷隔几日便要送点东西,连她都习以为常了。 “大娘子只说叫娘子去见见,其余便不知了。” 云枝轻轻敲了下妃令的脑袋,“整日盼着阿兄送好玩得来,孩子似的。” 妃令同她打打闹闹,两人玩笑好一阵才要出的门去。 “端端,再温下才刚讲给你的字,要写够二十个,才许你再玩会儿,待我回来可是要查的。” 云枝说完,便叫丫头守着端端,莫要她胡天胡地伤了自己。 还未到正厅,并听到几人朗声大笑,云枝回身瞧瞧妃令,“好似不是阿兄的声音。” 妃令倒有些许失望,“秦国公不是要带南淳大枣给咱们么,怎么这么些日子也不见来。” “阿兄年后要到南淳府履职,今次去视察恐怕也待不了几日,这会儿还未回来,你莫心急。” 转弯过去,却见一清隽的身影背对几人坐着,云枝细看下恍惚还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檀香气味。 “请晋南王安。” 晋南王起身还礼,“娘子们有理。” 戚如敏瞧了眼晋南王道,“贵人方才说同你之前认识,又是怎样一出事情?” 云枝叫阿爷问得一愣,那不是在表姐婚仪上,端端暴揍武都王那事么,这叫她如何回答。 “是我怪错了人,恰好云枝撞见,便替那人作证,这才叫我免于冤枉小辈。” “哦——” 戚如敏听后点了点头,他如今顾不上旁的,思绪立刻又重新陷入与晋南王的对弈之中。那黑棋开局四连星布局,数次打断白旗围空机会,然而第七十三手之后黑棋陡然落后,戚如敏可是难受极了。他在棋桌旁绞尽脑汁,绝不可能叫对手轻易赢了去。 晋南王看他又在苦熬,这边还有心思同云枝对话几句,“那人说要谢你‘仗义执言’,特地叫我带了东西来。” 他指了指桌角的锦匣,“选了好几日才选好的。” 晋南王想起武都王忙了一天一夜,在自己王府仓库里爬上爬下。从前那上好的木料送来娘子不喜,恐怕随意送来又会被退回去,为这礼物简直要绞尽脑汁。 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也不知是随了谁。 云枝看着晋南王,不知该不该收这东西,毕竟这事过去了好些日子,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想想前几天还在王舒温府上见过武都王,那时他确实十分热情。好歹那日姜浣出事,武都王也帮了不小的忙,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该给些面子。 云枝将锦匣拿来打开,只见里面摆着一只小船样的物件,只拇指大小,细节栩栩如生。从漏窗向内看去,还能瞧见一案四凳,案上还搁着茶壶小碗,简直灵巧极了。 “这是玉雕?” 这物件通体雪白,云枝分不出玉石好赖,只看着像玉似的。 “海禁解了,这是从阿喻王朝交易来的象牙,后又请京中巧匠雕刻出来的。” 云枝点头称奇,将这东西递给妃令,“你瞧,多有意思。” “我听闻你有个小字是宜都,不知是不是取自‘宜川郡都水城’二字,你阿爷年轻时在那里还待过一小段时间。” 两个小娘子头碰头凑在一处,屋内气氛也活泼起来,晋南王并不端着长辈的架子,倒十分愿意同小辈们闲聊谈天似的。 云枝瞧着阿爷愁眉苦脸的面容笑出声,“这却不是,是我阿娘为我取得名字,是万事皆宜之意。” “那也应当是‘都宜’,怎么是‘宜都’?” “‘都宜’便惹眼落俗了,”仿佛是年少之人对长辈天然有讨巧的心思,“晋南王同我阿爷说过‘铁怕落炉,人怕落套’,您纵然做了居士,修行也得是寻常人想不到之处,我阿娘取名也正是这个道理。” 他听了果然觉得有趣,笑着打趣戚如敏道,“戚兄家的娘子伶俐,果然是大学士家熏陶得宜。” 戚如敏并无心思同他玩笑,“王爷莫要打岔,咱们这局必要分个高下。” 阿爷对下棋胜负心极重,云枝毫不意外,若是今日这局不能得胜,阿爷好几日都要痛心疾首。 她又拿着那牙雕来回把玩,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儿,比之大喇喇送上千金之礼才更得娘子欢喜。 他见她对那牙雕欢喜,忽而觉得自己也该送些什么。对一个讨人喜欢的晚辈,他也该有所表示。 “那日若不是宜都帮忙,我也差些误会了人,说来也该向宜都道谢,”他一手撑在案上,斜着身子面向她,他虽也在审视她,却绝没有唐突的打量之意,目光反而敦厚温和,“宜都可有什么东西是想要的?” 戚如敏正要替云枝拒绝,晋南王却将他话语打断,继续用鼓励的神色瞧着云枝,“你尽可说来,我是说道便会做到的。” 云枝自认什么都不缺,戚府上一切紧着自己,在外还有秦国公这个阿兄疼爱,她一时也想不到想要些什么。 只是目光偏移,正巧落在他手腕缠着的菩提子之上。 他便举起手,“这东西跟着我多年,你很喜欢?” 云枝连忙摆手,她又不念佛,拿来也无用处,“我什么都不缺,也绝没有夺爱之心,晋南王领我的情,已经叫晚辈十足得意了。” 此物是他奶娘留给他的念想,他虽同官家一母同胞,可如今的太后偏疼长子官家,他出生后也一直由奶娘养大,同太后并不亲厚。 只是奶娘他也未能留住,已经故去多年。印象之中她是个整日念佛之人,善情善性,家里的郎君却处处为难她。他好几次在奶娘身上瞧见大片淤青红痕,她也从不在外吐露一句家人错处。直到奶娘的孩子长大,也照着阿爷的手法对她施以拳脚,奶娘再忍受不住,当日便投井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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